第2章 第 2 章

为何自己反应会如此激烈?

为何……会生出那些诡异的幻象?

嬴政闭上眼,试图驱散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可那金色的身影,那狡黠的眼神,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声,却愈发清晰。

他烦躁地发现,蒙恬这混账计策固然该死,但……

那只泼猴,似乎真的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方式,在他心里,搅动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

孙悟空这一气,气了三日。

第三日夜里,嬴政正对着一卷摊开的督亢地图凝神,鼻尖忽然窜入一缕清甜的果香,混杂着一种雨后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他笔尖一顿,并未抬头,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莫名一松。

果然,下一刻,一个水灵灵、还带着些许山涧凉意的野果,“咚”地一声轻响,落在他面前的竹简上,汁水险些溅到地图上。

“喏,尝尝,刚在那边山里摘的,比你这宫里的果子有滋味多了。”孙悟空的声音从梁上传来,带着点故作随意的腔调。

嬴政抬起眼,只见那猴子斜躺在房梁,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还拿着个类似的果子啃着,二郎腿翘得老高,仿佛三日前那场“母猴子”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他放下笔,拿起那枚野果。果子翠绿,香气扑鼻。若是往日,有谁敢将这般来路不明、未经检验的东西直接丢到他的御案上,早已被拖出去杖毙。但此刻,他只是默默看了片刻,竟真的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带着一丝野性的酸涩,确实非宫中温养之物可比。

“哼,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回来。”嬴政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下来,凑到案前,笑嘻嘻地:“俺老孙是那等小气的人吗?再说,俺要是不回来,你一个人对着这些竹片子,多无趣。”

他凑得极近,火眼金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带着纯粹的好奇,打量着嬴政的脸色:“怎么?两天不见,你这脸色瞧着更臭了?谁又惹你了?”

因着蒙恬那番“谬论”,嬴政此刻看孙悟空,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这泼猴平日里也这般凑近过,也这般笑嘻嘻地说话,可如今落在嬴政眼里,那凑近的姿态,那亮得过分的眼神,那带着果子香气的呼吸……竟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色彩。

——他为何独独对朕如此“亲近”?

——他为何总在朕独处时出现?

——他这“不算小气”、“怕朕无趣”的言语,是何用意?

嬴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试图拉开一点距离,语气也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无人惹朕。你既回来了,就安分些,莫要再惹是生非。”

孙悟空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他这细微的躲避和语气里的异样。他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只当这皇帝老儿又犯了喜怒无常的毛病,便耸耸肩,自顾自地又坐回那张虎皮席上,玩着自己的尾巴。

然而,嬴政那被蒙恬一言带偏的脑回路,一旦开启,便再难回头。他虽未实施那“勾引”之计,但看孙悟空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某种“意图”。这份暗自的揣测与警惕,让他心神不宁,却又诡异地……并不厌恶。

这日午后,嬴政难得有暇,在上林苑中漫步,思索着对齐国的用兵方略。孙悟空闲不住,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会儿跃上假山眺望,一会儿又去撩拨池中的锦鲤,自得其乐。

恰在此时,几位衣着华美的宫妃由侍女簇拥着,也来到园中赏玩。她们远远瞧见陛下,正要上前行礼,目光却被陛下身后那只活泼异常、穿着金甲的金毛猴子吸引了。

她们久居深宫,何曾见过这等灵物?一时忘了规矩,掩口轻笑起来,目光好奇地追随着孙悟空的身影。其中一位较为年轻、性子也活泼的夫人,见孙悟空学着她摘花的动作,觉得有趣,便笑着对同伴道:“快看那猴子,穿着铠甲,倒像个人似的,真真有趣得紧!”

她这话并无恶意,纯粹是觉得新奇好玩。

孙悟空听见了,浑不在意,甚至还冲那位夫人龇牙做了个鬼脸,惹得众女笑得更欢。

这本是园中一幕寻常嬉戏。

然而,落在本就心思诡异的嬴政眼中,却全然变了味道。

他看见他的妃嫔们对着孙悟空笑,看见孙悟空对着她们做鬼脸,那其乐融融的画面,竟无比刺眼。方才在他面前还那般“刻意”凑近的猴子,转眼便对旁人展露“笑颜”?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比得知六国合纵时更甚!

“放肆!”

一声冰冷的怒喝,如同腊月寒风,瞬间冻结了园中所有的欢声笑语。

妃嫔们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连声请罪:“陛下息怒!”

孙悟空也愣住了,收起鬼脸,疑惑地看向突然发怒的嬴政。

嬴政面沉如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那群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妃嫔,最终落在方才出声调笑的那位夫人身上。

“宫中何时容得尔等如此喧哗失仪?惊扰……惊扰……”他顿了一下,竟不知该如何定义孙悟空的存在,只得厉声道,“统统给朕滚回宫去,禁足半月!”

“妾知罪!谢陛下恩典!”妃嫔们如蒙大赦,又惊又怕,在侍女的搀扶下慌忙退走,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上林苑内,只剩下嬴政与孙悟空,气氛凝重。

孙悟空挠挠头,走到嬴政身边,不解道:“喂,赵政,她们就是笑了笑,又没恶意,你发这么大火干嘛?”

嬴政猛地转头瞪他,胸口起伏,那股邪火无处发泄,竟脱口而出:“她们在笑话你!你乃……你乃……岂容她们随意调笑!”他本想说“你乃朕的……客卿”,亦或“你乃仙猴”,却都觉得不对,话到嘴边硬生生卡住。

孙悟空更奇怪了,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话就笑话呗,俺老孙被人笑话得还少吗?这有啥。再说了,她们笑得挺开心,俺也觉得挺好玩的。”

他这浑不在意的态度,仿佛在说“我与她们相谈甚欢”,更像一瓢油浇在了嬴政的心头火上。

“你……”嬴政指着他,你了半天,看着孙悟空那张写满“无辜”和“不解”的俊脸,一股强烈的、莫名的占有欲和挫败感交织涌上,气得他拂袖转身,丢下一句:“顽冥不化!不可理喻!”

说罢,竟不再理会孙悟空,大步流星地独自离去,只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孙悟空站在原地,看着嬴政离去的身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终只能归结为:“这皇帝老儿,心思比俺师父还难猜!真是莫名其妙!”

-

孙悟空终究做不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事。那几个妃嫔虽言语有些轻慢,却罪不至此。接下来的两日,他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嬴政身边软磨硬泡。

他不再提母猴子,也不再抢他奏章,只是变着法儿地“献殷勤”。今日摘来沾着晨露的奇花放在他案头,明日又不知从何处寻来些口感清冽的野果,甚至在他批阅奏简疲惫时,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用毫毛变些滑稽的小人儿在墙上演默剧。

嬴政冷眼瞧着,心中那点因妃嫔而起的无名火,早被这泼猴别别扭扭的“讨好”给搅散了,反而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猴子,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竟肯如此放下身段。

“行了,”第三日傍晚,嬴政终于受不了他那刻意卖乖的眼神,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禁足之令,免了便是。”

孙悟空立刻眉开眼笑,蹿上房梁,嘻嘻哈哈道:“俺老孙就知道,你这人心肠不坏!”

嬴政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心底却因他这句“不坏”微微一动。

是夜,嬴政并未传唤任何妃嫔,也未处理政务,只是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寝殿内,面前案几上摆着一壶酒。他心情复杂,说不清是解决了那点不快后的释然,还是某种更深沉的、无法排解的郁结。

孙悟空溜达进来时,便见嬴政已自斟自饮了数杯,眼角微红,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

“哟,一个人喝闷酒?”孙悟空跳到他面前坐下,顺手也想给自己倒一杯。

嬴政却一把按住酒壶,抬起眼,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他,那眼神带着酒意,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探究。

“孙悟空……”他的声音因饮酒而有些低哑,“你为何……对朕这般好?”

孙悟空一愣,挠头:“俺啥时候对你好了?俺就是……就是看不得你乱罚人。”

“不止此次。”嬴政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孙悟空脸上,“小时候……在邯郸,你救朕。如今……你从天上掉下来,陪在朕身边,给朕解闷,为不相干的人求情……你……”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将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问出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对朕……有那种意思?”

“啊?”孙悟空彻底懵了,火眼金睛瞪得溜圆,“哪种意思?俺老孙对你能有啥意思?”他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这皇帝老儿醉得不轻,开始说胡话了。

见他这般全然不解风情的懵懂模样,嬴政心头那股邪火混杂着酒意再次上涌,一种强烈的、害怕失去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因为醉意而有些踉跄,双手抓住孙悟空的双臂,几乎是低吼着追问:“那你为何总在朕身边?!你为何不走?!你下次……还会来吗?!你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连串的质问,与其说是在寻求答案,不如说是一个骄傲而孤独的帝王,在醉后卸下所有心防,暴露出的最深的不安。

孙悟空被他问得怔住,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难言的情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隐隐感觉到,嬴政问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他表面听到的那些。

就在这时,孙悟空忽然心有所感,一股熟悉的、来自时空法则的拉扯之力骤然降临!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有些虚幻,边缘处泛起细微的金光,仿佛随时要融化在空气中。

“俺……”孙悟空看着嬴政,第一次收起了所有嬉笑,眼神清明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俺好像……真的要走了。这次……不一定能回来了。”

嬴政闻言,瞳孔骤缩,所有的醉意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慌驱散!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他双臂用力,竟将孙悟空整个抱了起来,高高举起,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留住,让他无法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带走。

“不准走!”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的蛮横,“告诉朕!要去何处寻你?!说!”

孙悟空的身影在金光的包裹下越来越淡,他看着嬴政那近乎偏执的眼神,最后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花果山。”

话音刚落,金光骤敛,他怀中的重量陡然一空。

那个聒噪的、鲜活的、气得他跳脚又让他感到无比真切的金色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寝殿内,只剩下嬴政一人,还维持着那个双手举高的、无比荒谬的姿势。

冰冷的、死寂的空气重新将他包裹。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寝殿。

嬴政双目赤红,猛地挥臂,将案几上的酒壶、杯盏、连同那堆积的竹简,狠狠地扫落在地!碎裂声、竹简散落声不绝于耳。

“滚!都滚!!”他疯狂地砸着视线内所能触及的一切陈设,玉器、灯盏、屏风……在一片狼藉与轰鸣中,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孙悟空消失的地方,将那三个字死死刻入心底:“花果山……”

-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咸阳宫的黑瓦在无数次日升月落中,沉淀下更深的墨色。宫墙内的主人,那位曾将“赵政”之名深埋心底的帝王,如今已是威加海内、功过三皇的始皇帝。

他的功业震古烁今,书同文,车同轨,筑长城,修驰道。帝国的疆域在他手中如同被驯服的巨兽,匍匐于脚下。然而,岁月同样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情的痕迹。鬓角染霜,眉宇间积威日盛,却也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日益沉重的疲惫与……焦灼。

那场光怪陆离的相遇,那个金色的身影,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反而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被反复咀嚼,变得愈发清晰。那不仅是年少时一抹奇幻的色彩,更是他触碰过“长生”存在的唯一证据。

“花果山……”

御座之上,嬴政反复摩挲着一枚早已干瘪、色泽黯淡的果核——那是当年孙悟空随手丢在他案上的野果所遗。他的目光穿透巍峨的殿门,望向渺远的天际。

他派遣出一批又一批的方士,携带重金,远赴海外,寻觅仙山。其中最得他信重的,便是徐福。

“东海之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仙人居之。”徐福侃侃而谈,“然蛟龙护山,需以童男童女、百工谷种为礼,乘楼船方可抵达。陛下,臣愿为陛下求取不死之药!”

嬴政的目光锐利如昔,紧紧盯着徐福:“朕不仅要不死药,更要知道一处地名——花果山。”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朕找到它!”

徐福心中凛然,虽不明所以,却也只能躬身应诺:“臣,领旨。”

巨大的楼船载着三千童男童女、五谷百工,以及始皇帝沉甸甸的、混合着长生渴望与某种隐秘追寻的期望,驶向了茫茫东海,一去再无音讯。

徐福未归,还有其他方士。卢生、侯生……他们揣摩着帝心,编造着虚无缥缈的仙缘,耗费着巨量的民力财力。嬴政并非全然相信,但他无法放弃任何一丝可能。他服食着方士们炼制的、据说能延年益寿的丹药,那丹毒悄然侵蚀着他的身体,却也燃烧着他愈发炽烈的执念。

他扩建阿房宫,意图在人间建造最接近仙境的居所;他频繁出巡,封禅泰山,足迹遍布帝国疆域,或许潜意识里,也存了一份渺茫的期待——能在某片云海之巅,某座奇峻山中,再次邂逅那道金色的闪电。

然而,没有。

仙山渺茫,仙人无踪。那个会叫他“赵政”,会气得他跳脚,会在他醉后被他荒唐“举高”的猴子,再也没有出现。

岁月的流逝变得具体而残忍。他开始畏惧“死”这个字,它意味着永恒的沉寂,意味着与那个承诺了“长生”、却又消失不见的泼猴,彻底断绝于阴阳两岸。

第五次东巡的路上,他的身体终于到了强弩之末。

沙丘平台,行宫之内,灯火昏暗。浓重的药味也无法掩盖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气息。嬴政躺在榻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在某个清醒的瞬间,他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自己一人面对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他艰难地侧过头,望向窗外那一角狭窄的、没有星辰的夜空。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只猴子,坐在他的龙案上,啃着桃子,笑嘻嘻地问:“喂,赵政,你这脸色瞧着更臭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幻影,指尖却只碰到冰凉的空气。

“孙悟空……”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嘶哑声音,“朕……寻了……好久……”

“花果山……”他反复念叨着这刻入骨髓的词,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着,那里面有不甘,有愤怒,有席卷天下的帝王功业也填不满的巨大空虚,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遗憾。

他终究没能等来他的长生。

也没能等来那只,或许再也不会归来的猴子。

始皇帝三十七年,嬴政崩于沙丘平台。

他带着一个统一的帝国,也带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一只猴子和一场跨越时空相遇的执念,彻底合上了双眼。

咸阳宫钟鸣鼎食依旧,万里长城巍然屹立,而他曾倾尽国力追寻的仙山与那只特定的猴子,都成了史书未曾记载的、飘散在时间洪流中的一缕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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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和嬴政
连载中赋无尽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