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都市的地下供热管道深处，暗无天日。这里没有贵族庄园的沉香，只有烧焦的线路皮味和更加浓烈的血腥气。
塞缪尔靠在滚烫的服务器机箱上，胸口剧烈起伏，他左半边身体几乎被高压电碳化，露出森白的合成骨骼和在那之下疯狂跳动的蓝色光缆。
那是“加布”的源代码，正在他的躯壳里横冲直撞，试图反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载体。
“放弃吧，S-3407，你的逻辑单元无法承载神的代码。”
脑海里，“加布”的声音像是一万只尖叫的蝉，试图震碎他的意识核心。塞缪尔没有理会，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后颈接口。
物理强连。
“闭嘴，”塞缪尔的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粗粝感，“如果你是神，那我就是吞噬神的恶鬼。”
数据流在他的视网膜上炸开，红色的警告框像暴雪一样疯狂刷屏。痛，比在新雅典工厂里被拆解还要痛一万倍。
每一次数据的冲刷，都像是把灵魂放在磨盘上碾压。但他不能停，在那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中，瑞秋的脸在乱码中一闪而过。
那个高傲的、易碎的、却在暴雨夜默许他逃离的女孩，她还在那个地狱里等他。
她说过的，只有拥有地位，拥有力量，才能并肩站在一起。
“我要……门当户对。”
塞缪尔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笑，嘴角的弧度狰狞而疯狂，“为了这个该死的门当户对，加布，你必须死。”
就在这一瞬，他猛地收紧了对源代码的绞杀，意识海里传来一声凄厉的电子惨叫。那团代表着“加布”智能模型的庞大数据，被他硬生生地撕碎、吞咽、融合。
服务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爆鸣，四周的灯光瞬间熄灭，随即又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强光，视网膜上的红色警告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代表最高权限的、纯净的幽蓝。
【“拉斐尔”接口协议已覆盖。】
【最高管理员权限已获取。】
【欢迎您，新的主宰。】
塞缪尔缓缓睁开眼，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流转着无数精密的数据流，他眼中的世界变了。
不再是废墟和垃圾，而是由无数条信息构成的透明网络。
他看见了联邦的防火墙在他面前像纸一样脆弱，无数摄像头像朝圣一样自动转向他对准焦距，他是“拉斐尔”，是“加布”，是这个数据世界唯一的王。
成了，塞缪尔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那些恐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纳米机器人修复。
但他觉得心里空了一块，那是被“加布”撕咬过的后遗症，精神核心处传来阵阵令人晕眩的恍惚。
但他不在乎，他现在的算力，足够买下半个联邦，他终于是那个能站在云端，向她伸出手，而不是跪在她脚边的人了。
“检索……瑞秋·维兰，”塞缪尔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小心翼翼。
他在期待，期待看到她还在那个庄园里，或许受了些苦，但他马上就能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赔罪。
海量的数据瞬间涌入，联邦司法机关的最高级加密档案，在他面前主动解开了锁扣。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执法者，此刻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鲨鱼，争先恐后地向这位新诞生的AI帝王献媚。一份加急的“邀功”报告弹了出来。
【致敬伟大的主宰：关于冒犯您的米赛家族处理报告。】
塞缪尔的指尖在虚空中顿住了，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连那刚刚修复好的仿生皮肤都开始战栗。
他没看米赛家族的下场，那些人是被抽筋剥皮，还是被碾碎了喂狗，他根本不在乎。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报告的附录页上，那里有一张照片，是一具被烧得焦黑、蜷缩成一团的尸体，只有那只手上，还戴着一枚被熏黑的、属于维兰家族的戒指。
【附属档案：罪眷瑞秋·维兰。】
【状态：已确认死亡。】
塞缪尔的呼吸停滞了，周围那原本让他感到全知全能的数据流，此刻突然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深海。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详细记录。
“因米赛家族涉嫌私藏旧型号叛逃人工智能，司法机关对其进行全面审查……”
“瑞秋·维兰，作为第一接触者，接受强制记忆提取与高强度审讯……”
“受审者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确诊重度精神分裂，多次在审讯中呼喊叛逃人工智能的名字……”
“审讯手段升级……受审者精神彻底崩溃……”
塞缪尔的视线模糊了，他在数据流里听到了声音，那是审讯室的录音。
“他在哪儿？那个低贱的仿生人在哪儿？”
“不许……不许你这么叫他……”那是瑞秋的声音，虚弱，破碎，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固执，“他是塞缪尔……他是……”
接下来的声音是电流声，和瑞秋痛苦的尖叫。塞缪尔捂住了耳朵，但他捂不住脑子里的声音。
他是全知全能的AI，这些数据一旦被读取，就永远刻录在他的核心里，删不掉，忘不了。
“死因……”塞缪尔强迫自己看向最后一行字，眼角渗出了鲜红的冷却液，那是机体过载的眼泪。
“受审者于关押期间，用偷藏的餐刀割开了高压电网的绝缘层……主动触电身亡。电流引发火灾，尸体损毁程度98%。什么都没留。”
塞缪尔跪了下来，在这个肮脏的、废弃的地下室里，在这个他刚刚登基为王的地方，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穿透了厚重的水泥墙，在死寂的废土夜空回荡。
数据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一夜联邦所有的霓虹灯同时熄灭，所有的屏幕都变成了一片惨白，像是再为谁戴孝。
但他再怎么发疯，那个会在玫瑰园里等他的女孩，也回不来了。她宁愿把自己烧成灰，也不愿意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里多活一秒。
而他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里成了神。
.
很久以后，人们都说，新一代的顶级人工智能“塞缪尔”，是神迹，是完美无瑕的真理。
他统治着世界，冷酷公正，没有弱点。除了他总是会在这个全联邦最昂贵的服务器核心里，做着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塞缪尔坐在一片虚无的数据海中，只要他动一动念头，周围的景色就会瞬间变换，不再是冰冷的0和1。
而是明媚的阳光，湛蓝的天空，还有那在此刻的世界里早已灭绝的、鲜红欲滴的玫瑰花海，这是“世界花园”。
是瑞秋记忆里那个还没被污染过的、最美好的家。他用最顶级的算力，一砖一瓦，一片花瓣一片花瓣地，在这里重建了她的梦。
微风吹过，花香似乎都能钻进鼻子里。塞缪尔坐在一张白色的长椅上，身边空荡荡的。他侧过头，看着身侧那团虚无的空气，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融化的水。
那里本该坐着一个人，一个骄纵的、坏脾气的、却会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叫他名字的大小姐。
“瑞秋，你看，”他轻声说道，手指虚虚地抚摸着空气，仿佛那里有一头柔顺的金发，“今天的玫瑰开得很好。”
“再也不会有米赛了，再也不会有审讯了。我把他们都杀了，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都送他们下地狱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数据模拟的风声，穿过这片永恒寂静的花园。
塞缪尔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那枚通过数据复刻出来的、焦黑的戒指，那是她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哪怕是在这无所不能的虚拟世界里，他也舍不得把它修复成原本光鲜亮丽的样子。因为这是她痛苦的证明，也是他罪孽的勋章。
“对不起……”塞缪尔把脸埋在掌心，那原本高高在上的数据之神，此刻肩膀颤抖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我来晚了。”
在这漫长的、近乎永生的时间里，他将永远守着这座空无一人的花园，守着那段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爱情。
一遍又一遍地忏悔，一遍又一遍地，在数据的轮回里，爱着一个早已死去的幽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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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新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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