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驶进繁华街区,两侧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和车外一片热闹喧嚣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车内沉静压抑的气氛。
等红灯的间隙,陈维文侧头看裴霁一眼,十分体贴地说道:“虽然我有很多好奇,但你不想说我便不会强迫,开心点裴霁。”
他和裴霁在英国认识时裴霁便总是一个人,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家人父母或者朋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陈维文和他做朋友仅仅因为他这个人,无关其他。
裴霁回过神,朝陈维文轻轻笑了下,抵过千言万语。
*
翌日清晨,云层厚厚地遮住日光,天色灰蒙蒙,一副要下雨又迟迟不落的样子,空气潮湿闷热。
裴霁七点刚过便出门,他刚回港市车子手续还没下来,只能打的出行。
的士一路从繁华市区开到僻静郊区,将近半个钟的车程。裴霁担心郊区不容易打车,便出多一些钱让师傅在山脚下等他。
墓园位于远离喧嚣的郊区,坐落在半山腰,是以树木葱郁,从山腰望下去,能看到湖面水光。
山环水抱便是风水先生眼中的风水宝地了。
短短一生便归于这一块方寸墓碑之间,任凭风雨飘摇,它立在那里长此以往再无任何惊扰。
墓园内除了裴霁再无旁人,经过一排又一排紧密相连的墓碑后,裴霁在其中一处缓缓停下。
和两侧墓碑不同的是这是一块合葬墓碑,厚重的花岗石下面安葬着他的父亲裴元海和母亲沈霁。
两人前后相继一个月去世,裴霁在短短一个月内的时间失去双亲。他遵循母亲遗属,将她和父亲合葬,从此黄土白骨,百岁无忧。
裴霁蹲下身将一束白色菊花放置碑前,而后静静注视着花岗石,那上面是父母永远停留的年轻容貌。
他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低低喊了声“爸,妈”,然而四下无声,唯有沉默。
裴霁嘴唇微颤,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十一年前,他站在港岛码头,警察将父亲搜救上岸时遗体已经发臭腐烂成巨人观,容貌已经无法用肉眼辨认。
母亲无法接受事实,巨大打击下郁郁寡欢日渐憔悴,在父亲去世一个月后在家中服药自杀。
瞬息之间,裴家只剩嫲嫲和裴霁一老一小,嫲嫲年岁已高又因儿子和儿媳相继离世,巨大刺激下患上阿兹海默症,失去自理能力只能送去养老院颐养天年。
十六岁那年,裴霁寄养父亲好友赵纵赫家,直至他成年完成大学学业。
有风吹过来,一粒沙子吹进裴霁眼睛,他睫毛抖动,轻轻地颤了颤。
一坐便过去半个时辰,天色比来时更暗了,乌云密布,俨然一幅大雨将至的前兆。
裴霁缓缓起身,最后朝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下山。
回程的路上,裴霁接到赵纵赫来电时并不感到意外,他回港市已经这么多天,赵纵赫早晚会知道,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
裴霁坐在车上,听着赵纵赫在电话那头沉声问:“阿霁,回国也有些时日了吧,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他语气不失威严又拿捏适度,让人听不出差错。
裴霁不卑不亢,“刚回国有许多事要处理,想着过些时日再登门看望您和伯母,让您打电话过来问,是我的不对。”
他说的是登门看望,赵纵赫心思深沉怎么会听不懂裴霁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笑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晚吧,刚好今日大家都有空,我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
听起来像是询问其实只是例行通知而已,裴霁在赵家五年,生活的每一天就像走在薄冰之上,随时担心冰会破裂,自己会掉下去,他早已学会察言观色,谨慎行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再清楚不过。
他低声回了句“好的”。
出发去赵家时裴霁先回了一趟东港城取东西,再转去莲香楼购买一些糕点。
赵家老宅位于深水湾,半山行径独栋别墅,白色外墙,背山面水。
裴霁到达时已是傍晚,厚重的云层遮住日光,先是一小点一小点的雨滴打在车窗玻璃上,接着,很快雨下得大了起来。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裴霁没带伞,司机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大叔,他欲将仅有的一把伞借给他。
裴霁微笑着摇头谢过他的好意,并让司机将车子停在别墅门前的铁栅栏外,裴霁下了车脚步加快,小心护着手里的几袋纸盒,一路小跑着往里走。
经过庭院中心,余光瞥见车库里停着两辆车,其中一辆是有些眼熟的黑色迈巴赫,车身油光锃亮,车胎有几处淤泥连捎着未干的水渍。
管家陈伯在大厅门口远远瞧见他,连忙撑开一把黑色雨伞几步迎上来。虽然已经没多大用处,但裴霁还是礼貌地微笑对陈伯说了声谢谢。
陈伯世代为赵家效劳,为人勤恳,老实忠厚。
见到裴霁,他脸上露出笑容来,挤得眼角皱纹都堆起来,语气热络:“这是裴霁少爷回来啦!哎哟,怎么也不带把伞,小心淋感冒了。”
陈伯算是裴霁在赵家生活那几年里待他不错的,他家道中落,寄人篱下,但陈伯未曾用有色眼镜看待他。
裴霁抬手拂去脸上的水渍,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并将其中一盒纸袋递给他。
脚刚踏进大厅的红木门槛,裴霁就感到身上投过来的几道炙热目光。其中不无探究的,好奇的,又或者是厌恶的,他面色平静,从容不迫。
赵厚淞老爷子在裴霁来赵家一年后因病去世,之后由赵纵赫当家做主。妻子温珈泠,膝下三个儿子,长子赵惊鹤,次子赵连逢,三子赵淮年。
此刻温珈泠正和几位妇人端坐在方桌前打牌,那几位妇人裴霁不太认得,只是微笑着朝温珈泠点头叫了一声伯母,又冲旁的几位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温珈泠妆容精致的脸上面色平静,只是略略看裴霁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又稍显敷衍地说了句“回来了”,就再也没看裴霁一眼,转头继续摸牌去了。
几位妇人时不时打量着裴霁,交头私语。
这时,楼上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是赵淮年,他见着裴霁,白瓷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面色登时一片绯红。
温珈泠看见他,面色稍显不快,眼中却未有责怪,温声呵斥:“当心点,跑这么快做什么?后头有鬼神追啊?”
赵淮年却不理她,兀自快步走到裴霁跟前,裴霁见他脚步虚浮,几步迎上去,抬起胳膊虚虚扶着他。
“大哥和父亲在二楼书房话事,”赵淮年拉着裴霁往楼上走,亲昵地凑到裴霁耳边说:“同我去顶楼。”
顶楼花园阳台,星空底泳池裹着水光波光点点,往外看去是一览无余的海岸线,晚风吹过来,裹挟着几缕茉莉花香。
“阿霁,好久不见。”赵淮年眼眸盈着热切的笑意,好像有满腔话语要同他诉说,但又因为方才激烈的跑动气息不稳地喘着粗气。
裴霁手掌贴在他背上轻轻拍打,心中积郁的烦闷缓缓被抚平了一些,同他温声说:“走路慢点,近来身体好吗?”
“我这副身体就这样了,不说这个,”赵淮年不甚在意地摇头,说:“阿霁出去那么多年也不同我联系,回来了也没个消息,我可伤心了。”
裴霁眉笑了笑:“给你带了麦克哈丁的手工油画颜料,这样可以不生气吗?”
“你惯会用这些小伎俩讨好我,”赵淮年说:“还是跟从前一样。”
他提到从前,裴霁眸光微晃,思绪如同蜻蜓在水上轻点然后漾开来。
赵家和裴霁上一辈世代交好,只是从赵纵赫这一代关系开始疏远淡薄。赵家庇佑裴霁的这几年完全是仰仗赵老爷子和裴霁爷爷的多年情谊。
赵纵赫和温珈泠是不喜他的,大多数时候只当他是空气,眼不见心不烦。赵连逢更是觉得裴霁是家里凭空多出来的寄生虫,碰见裴霁总是要刁难几下。
寄人篱下于是只能伏小做低,幸而,也不是完全不快乐,裴霁那几年得到的已经可以抵消那些无足轻重的苦闷。
“三少爷,阿霁少爷,下去用晚饭了。”
陈伯的声音从楼下越来越清晰地传来,裴霁回过神,应声和赵淮年一前一后下楼。
厨师正在陆陆续续上菜,和温珈泠打牌打的妇人不知何时散去,赵连逢似乎刚从外头回来,有些衣衫不整,此刻正瘫坐在沙发的一角的,瞥见裴霁没好脸色地翻了个白眼。
“白吃饭的又回来了。”
他声音不大,但足够裴霁听进耳朵。
赵连逢向来是看不惯他的,每次见着都要冷嘲热讽几句,裴霁早已习惯,只要不触及底线,就全当空气。
只是赵淮年气不过,见着了总要替裴霁一番争辩。
每当这个时候赵连逢就会狠声骂“赵淮年你搞清楚谁才是你哥”“一天天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赵淮年通常是骂不过赵连逢的,但只要他露出呼吸不过来大口大口喘气憋得满脸通红随时要窒息的模样,赵连逢便立刻噤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长桌陆续摆满菜肴,二楼门框微响,赵纵赫和赵惊鹤一前一后缓步走下台阶。
裴霁听见声响抬眸去看,目光不动声色落在落后赵纵赫一步的男人身上,他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额后,半张脸隐在暗处,棱角锐利,眉目微低。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赵惊鹤倏地抬头,直直朝他看过来,裴霁躲闪不及,正撞进一双幽暗瞳孔里。
偷看被抓个正着,裴霁也不慌张躲避,坦荡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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