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冬日宴席遍识各路亲,孝王劝导谋局天下臣。(十三)
惜分钗。
徐扶楹披着翻毛领的坎肩儿,在殿门口望着梧桐树。自从他见了殿下给他填的那首词,心里就挂怀得紧,一直盼望着把院子里装点成词里那样的“翠梧”和“梨塘”。院子里原是有池塘的,他心里想植上一株参天的梧桐。那种梧桐树若移植过来工费不少,也不是他拿不起,只是唐王府管理甚是严格,外头的东西不让随便带进来。这树也不是贵子能有的规制。那新来的总管能应了从小花园移植一株已然不错了。府里的人给自己脸面,刚说了话,下午就来了人种上了,只盼着这株树能快快长高,枝叶茂密时自己在树下添置桌椅,和殿下纳凉。
梧桐···梧桐···
徐扶楹:“玉蕗,你说是不是若再有一株梨花树,就更应景了。殿下写了‘梨塘’,该是有梨树才对。”
玉蕗:“主子看这池塘原就形似梨一般,哪里还用再植棠梨呢。”
徐扶楹:“是我忘了,可那梨塘影,还是池塘里映着梨树影子才对吧,若是没有梨树,哪里会有影子呢。”
玉蕗:“主子怎么不知,是梧桐的影子映在梨塘里了呢。”
徐扶楹:“还是你知道的多,你从小跟着哥哥,自然学的都是这些。而我从小被母亲教着要做大家公子,除了《男则》与《男训》,旁的倒是不如哥哥了。”
玉蕗:“寰尘公子的母家是商贾出身,他自然看的杂书多、知道的社会事情百态多。贵子您是高官贵门之后,自然该多学礼仪,不然以后如何持家呢。且看您二位配的人家不同就知道了。贵子您这几日总攥着这个帕子,这帕子都攥的皱了,不如奴才拿温水壶熨一熨?”
徐扶楹慌忙捧了帕子看,确实有些微微的褶皱,“竟然真的皱了,快,快拿温水来。”
转而听见开门的声音,见是芸儿引着两个人进来。
他扶着门框,竟然一时愣了神。
她穿着一袭高领的青色披风,内里隐隐约约是月白色的上袄下裙。头发只斜斜地在侧面高处编了垂下来,结辫子的地方簪了一朵白芙蕖。他以前没见过她簪花的样子,虽然一身无艳色,如今这身装束站在雪地里,恍若是白芙蓉连着荷叶成了精。看得出神,竟然忘记行礼问安。
衍望见他愣着,怕他在门口站着着凉,上去拉他的手,却摸到他手里的帕子,一时新奇,拿起来看看。
衍望:“这就是岑公子绣的帕子?这么快就绣好了?这帕子确实新颖,我倒是不喜欢绣的鸳鸯什么的,这字真是好看。你可喜欢?”
徐扶楹回过神来:“听闻是殿下给倾儿填的词。”
衍望:“不过是看没有合适的,想填一首称你的。”
徐扶楹:“倾儿很喜欢呢。殿下看院子里的梧桐应不应景?”
衍望回头看看,“倒是景色好,只是这梧桐还小,还没影子映到梨塘里。等养两年就好了。”
徐扶楹:“是。岑公子也是贤惠,我也很感激他。”
衍望:“你们相处得融洽是最好不过了,门口冷,进去吧。”
衍望拉着他的手走到了内室,两个人坐在炕上取暖。见炕桌上摆着自己刚送给他的水晶双陆棋,便拿了个棋子摆弄起来,这副水晶棋子是白水晶和粉水晶做的。哪怕不下棋摆上去也是一景儿,煞是好看,若不是想起了寰尘,自己也舍不得把这棋送人。
徐扶楹:“请殿下喝点热茶。”
衍望刚回延寿殿换衣服时候饮了茶,这时候也不想喝,只接了搁在一旁,自己只看着棋谱、把玩着棋子。
徐扶楹:“岑公子送了倾儿一些竹筒藏的雨水,倾儿那它烹煮了绿茶,又加了些青梅,殿下尝尝好不好喝。”
衍望打开盖子,确实有一颗青梅在里头,又有幽幽的竹子香气,“确实沁人心脾,我看你们两个相处得倒是好。”
徐扶楹:“岑公子的母亲和家母都在朝为官,岑公子又是好教养的大家公子。倾儿自然该好好相处,且同在后府侍奉殿下,怎么能不和睦呢。”
见衍望一直摆弄棋子不说话,徐扶楹有些尴尬,思忖着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徐扶楹:“殿下···倾儿第一次见殿下簪花,真是好看。哪怕簪的是素简的白荷花,也分外动人呢,恍若世外仙姝。”
衍望抬头看他,“这不过是假花,绢布做的,只是熏了一些芙蕖香料。”
徐扶楹:“虽不是真的,但也格外惹人爱的,还不能代替真花么。”
衍望:“是啊,这日子里,已经没有真花了,只能拿这比拟了,也寥慰心肠。府里的泱泱池结了冰,动心亭霜封无门。只能红泥小火炉了。”
徐扶楹:“古时候总说‘女要俏,一身孝’,唐姐姐这样素净的装扮,倒是俏丽无比。”
衍望合上了棋谱,把手按在棋谱上,“我听说你前两日病着,今儿看你气色挺好。”
徐扶楹把手往脸上抚摸着,“不过是有些肝郁,也不打紧,这两日服了药,又敷了些芳泽卿卿粉,倒是好了不少。”
衍望:“你会下这棋么?”
徐扶楹:“小时候和八哥哥下过,这几年倒是很少下,有些忘了。不过殿下赏赐,倾儿很快就能捡起来。”
衍望:“不急。”
玉蕗掀了帘子,捧了几碟点心进来,奉在了小桌上,“请殿下尝尝凤梨酥和玉环红参饼。”
衍望抬头,见这小厮神情有些眼熟,细看了看,想起了故人。玉蕗拿了盘子立在一旁,按规矩,不敢抬头看殿下。
扶楹见她看的时间久了,一时心生了醋意,只以为殿下看上了玉蕗,心里妒恨得紧,手里揉着帕子撒气。一边看着殿下的神情,一边那眼睛瞪着玉蕗。
衍望:“你多大了?”
玉蕗:“十四。”
衍望:“你是贵子的陪嫁?”
玉蕗:“是。”
衍望点点头,“你看着倒是比你家贵子年长。”
玉蕗不敢吱声回话,扶楹被嫉妒冲昏了头,也没接话。见气氛有些冷淡,衍望则命玉蕗下去了。
徐扶楹见殿下未往下问,缓了缓,整理了情绪,“芸儿和玉蕗都是自幼服侍我的,说起来倒是芸儿更像我一些。殿下来尝尝这点心。”
衍望:“你这偏殿原本是挺大的,见你带的陪嫁不少,和东西一比,这偏殿倒是小了些。你们入府的时候,怕你们住不下,分在了不同的院子里,可奈何位份的缘故,却都不能住主殿,也是可惜的我的心意。等过了年,我会跟皇姐请旨,进一进你的位份。皇姐若是批了,你就能住主殿,更宽敞些,到时候多给你拨点小厮,耳房也能放下。”
徐扶楹原本还在醋意里,见殿下许诺要进自己的位份,高兴得慌了,说话也结巴了起来,连着谢恩,只是心里不明白殿下刚才是什么意思了。
两个人下了一会儿双陆棋,衍望感叹着还是围棋更难,可是这府里围棋下得好的只有岑时毫和韩山祠。韩山祠那个古怪东西,自己不想去叨扰他。下次若是再下围棋,只能找岑时毫,或者等孙令姣复工了。
说起来这些日子没孙令姣在自己耳边聒噪,还有点不习惯。自己自辽阳府回来后,一时感慨颇多,想找人诉一诉,奈何身边都是公子,不解自己的心情。芍华莲华还有秦江雪都是武人,不懂学子的辛苦。心里倒是闷得很,也怪自己年纪轻,还是个小孩子,更喜欢和年龄相似的女孩子玩一些,对男女之事倒是不上心。且遭受了弘福山上和叶家祠堂那些将军的折磨,自己对床榻上的事情,更害怕了些。这宁国原来是刚刚把男女尊卑颠倒过来不过二十年,还残余着旧时男权势力,且总是女子受孕,自己贵为皇女,却也受此折辱,真是唏嘘。
想到母皇,想到皇姐,自己心里油然而生了许多敬佩,自己···也该更上进些,好衬得起自己皇女的身份,该为天下女子谋福祉才对。
晚膳时候,两个人虽然相邻坐着用膳,却是没什么话聊。这徐扶楹被官家的母亲教导得全是儒家思想,君君臣臣母母女女,礼仪周全。和乖张淘气,不喜欢被束缚的徐寰尘不同。自己这样的性子,怕男孩里,也只能和寰尘玩在一起,可青马竹马之情总是酸酸假假,不是真的男女欢好。想一想,自己如果真的娶寰尘入府,天天和他玩在一起也乐呵,但是晚上要行周公之礼,却觉得尴尬得很。
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玉蕗,玉蕗和寰尘倒也不是长得多像,只是眼神和气场很相似,站在那里让人忍不住想他。徐扶楹慌了神,忍不住咬着嘴唇瞧着玉蕗哪里好,竟然让唐姐姐这般瞧。真是奇怪,这时候倒是不见芸儿了。哪怕将来是扶着小厮当个通房的小侍,自己也愿意扶了芸儿上来,一是芸儿更乖觉会办事一些,二来芸儿是跟着自己长大的,更牢靠,不怕他反了天,那玉蕗到底是跟了八哥哥几年,不是孩童的交情。三来,芸儿更像自己一些,唐姐姐哪怕喜欢芸儿一些,到底也会是因为爱怜自己的缘故。不怕姐姐移情别恋。
两个人晚上宿在了一处,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在公子房里留晚。合了帐幔,衍望又合眼睡了。扶楹在里面侧身抱住了衍望的胳膊,甜甜地想搂住了自己的恩宠一般。衍望不喜欢他碰自己,却不得不忍受。自己想多照顾他的弟弟,也是逐渐认可了自己皇女的身份、逐渐融入了这个躯壳里面。当了郡王,享受了尊贵的身份,就该交一些“税”,姐姐暗示自己要扶持徐家,让韩家知道紧张一些,自己也该陪着皇姐演一演戏。装一装徐家公子独得恩宠的样子。即便韩山祠心里只有姐姐,但是这话传出去,韩门府自己也会着急,自然会给韩山祠施压。想着想着觉得心累得很,睁开眼睛,隔着月影纱的帘子,隐隐约约看见窗外的梧桐树的影子。
梧桐···吾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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