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紫离火、焚生炙魂!
曲烛祭出的,是无妄山九紫离火大阵,符箓落地处,暗紫光焰拔地而起,卷起无比炽热的气流在整个府衙上空翻腾不休,犬牙交错、相交相织,结成了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将府衙大院,连同附近街巷一同笼罩其中。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整个申首府衙都变成了沸锅里的蒸笼,丹炉中的药鼎,要被九紫符箓燃起的离火焚烧殆尽、再行炼化。
白惜光稳坐屋脊之上,缓缓咽下一块石太岁,端然不动,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曲烛将目光投向了刚刚闯出门外的见生。
袍袖被狂啸而过的焚风卷得高高扬起,遮住了彼此的视线,曲烛双指在眉心并起,红纸小符现于指间,丰润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螣蛇。”
红纸小符无风自燃,化为灰烬的瞬间,漆黑的巨大暗影自曲烛脚下一点点扬起了头。
见生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聊城的那个夜晚。
巨大的、诡异的,在最深的噩梦中也无法想象的,近乎妖物般的黑蛇,连同它头顶上的模糊人影,再次出现在见生面前。
只是和那时相比,黑蛇大半个身体都是腐烂的,浑浊无光的鳞片下可以看到糜烂的肉和白骨。这是被符箓拘束了魂灵的妖物,即使死亡也不得解脱。
“……我的个天娘哩。”
李包子目瞪口呆,眼看着那突然出现的黑蛇带着曲烛越升越高,他猛地跳过去,揪住黑蛇身上的一个相对完好的鳞片,被带离了屋顶,同时不忘拼命对着见生挥手:“小哥、小哥,快过来!”
李包子下意识认为,眼下这位仙人是监天司的高人,来这里是救人除魔的,可见生知道他不是。
虽然不知道曲烛用了什么法子,但见生知道,他不是要救人,他是要杀人。
天幕在阵法的影响下变成了诡异的紫色,见生抬头,只能看到无数光焰在头顶交错,不,那些不是光焰,就是正在燃烧的火。
不仅天空在燃烧,地面也是。
暗紫的火焰无声无息侵蚀,漫过花草,漫过回廊,转瞬间淹没了整个院落,数不清的白花童子陷入其中,从脚开始,整个身体都变成了燃烧着的火柱。
空气中充斥着尖细的幼童般的悲鸣。
红花童子自白花童子身后扯出,可是离火同样不会放过它们,血红衣袖间探出的苍白小手像是一支又一支蜡烛,快速而无力地被烧灼成灰。
见生惊骇看着眼前一切,院子里如同开满了红白相间的花朵,那些花朵瞬间盛开又瞬间衰败,最后变成一团看不清楚形状的焦黑的灰烬,不断有新的童子出现,又不断有新的童子死去。
仿佛此起彼伏的,红花与白花交替生死的海洋。
“不敬——”
有女子的声音从堂屋方向传来,扯出暴怒的尾音:
“大不敬!——”
轰!————
一排纤细柔白、大得可怕的手指穿透了堂屋屋顶,砖石檩木下雨般洒落一地,溅起无数灰土,那些手指摁在屋顶破口边缘,痉挛似的伸展一下,从后面蓦地探出一个同样巨大的脑袋来。
淡淡春山眉下,盈盈秋水眼轮了一圈,锁在曲烛身上。
浓密黑发宛如无数吐着信子的小蛇,在金花娘娘因发怒而变形扭曲的脸庞后缠绕舞动,这个东西似乎只有头和手,没有躯干,没有腿脚。它恼怒至极,手指锋利如刀勾,向着曲烛抓去。
孙老大怒吼一声:“就是你这妖怪作祟,老子现在就剁了你!”说完,挥起陌刀,大步跳过屋顶瓦片,冲那怪手冲去。
一时间,九紫离火阵中气流翻涌激荡,房屋坍倒、墙壁倾颓,偌大宅院眨眼间化为一片废墟,黑蛇、曲烛、怪手、孙老大搅作一团,更有许多还未烧尽的童子木偶般僵行到黑蛇身上,张嘴便咬,远远看去如同烂木头上挂了一长串树瘤。
极致污秽的气息铺袭而来,白惜光的手刚刚放在石太岁上,一股极清透的气息掠过,秽气又被冲散,见生攀着廊柱跳到他的身边,焦急道:“这里还有许多被掳来的人,如此下去,他们必死无疑。”
白惜光道:“我是记相。”
见生愣住,只听他又道:“所谓记相,在于记事为实,相机而行。这是你接的诏令,不是我的。”
“可被掳来的都是活人,是我们要找的人!”
白惜光漠然不语。
所谓命如草芥,不过如此。
见生想,是了,当初诏令所说,也只是要找到这些失踪之人的下落,而非将他们救回去。
就算全都死了……也是找到了下落。
在这些修士眼中,凡人的生死的确是微渺如尘埃,完全不值一提。
他不再多说,略一沉吟,望向了破烂不堪的堂屋,那里如今看上去像是一朵邪异的花,一层又一层蠕动着的黑发是花蕊,数不清的手指是花瓣,层层叠压,潮水般一起一伏,起伏间隐约可见那张几乎和屋子一样大的脸。
金花娘娘的脸。
曲烛用阵法逼出了妖祟,如果不尽快解决掉这个麻烦,所谓的救人,也是虚谈。
整个堂屋都在燃烧。
从廊柱、到屋椽,从床铺,到桌椅,就连那妖祟的发尖,都燃着细碎的火焰。
见生尽量避开燃烧着的地方,向堂屋的方向走近了几尺,突然步子一顿。
灰蒙蒙的烟尘之中,暗紫的火光映照下,他“看到”了。
比黑暗更黑暗,比污浊更污浊,比混沌更混沌的所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金花娘娘右眼猛地转了过来。
左眼依然盯着曲烛的方向,右眼却挤到了眼眶边沿,眼白快速颤抖,瞳孔如同无底深渊,是暗无天日的永生牢笼,没有尽头、没有时间、没有界限。
深渊的最深处,有什么看了过来。
见生执剑的手情不自禁开始发抖。
他用另一只手紧紧压住手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是这里,没有错。
这个妖祟真正的所在。
正在和几乎无穷无尽怪手缠斗的曲烛目光一凝。
他手中刀光森寒,一下斩断扑过来的七只手指,大袖一展,将剩余的十几只手指卷住,用力一折。
污血泼散间,他看到见生高高举起桃枝剑,身姿轻如飞鸟,向那妖祟的右眼刺去。
看来不用自己出手了。
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他忽地叹口气。
苻见生。
他没有被自己的九紫离火烧死,没有逃跑,也没有傻乎乎去救人。
他还很聪明,居然看出了这个妖祟真正的本体所在,甚至还能够想办法去击杀妖祟。
只是太弱了,太弱了。
咎由自取,以卵击石,唯死一途。
当然,他就算不像这样自寻死路,自己也会送他一程。
拖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过是想看看,那瞎子记相是否会出手。
果然是没有。
虽然不知那瞎子记相跟过来的目的,但是,没有就是没有。
既然如此……
曲烛眸光一冷,就斩草除根,让他死得更痛快一些。
他蹲下身,手在黑蛇凹凸不平的头上拍了一拍:“好畜牲,去罢。”
黑蛇瞬间调转方向,长长的身体一甩,将半空中的怪手撞开,断裂的手指纷纷扬扬好似下了一场大雨,在这手指雨中,黑蛇带着曲烛,径直向堂屋中冲去。
“救命……救命……”李包子死死抱住蛇身,将头埋进了一片鳞片之下,满头满脸都是黏糊糊的液体,眼睛都不敢睁开。一旁的孙老大正杀得兴起,陌刀抡得虎虎生风,狂笑道:“好,好兄弟们,哥哥这就为你们报仇!”
白惜光站起了身。
无数黑发铺天盖地一般向见生迎面而来,他手中桃枝剑轻盈如风、又迅疾如电,快得几乎只能看到残影,硬是在密密匝匝的黑发间撕出一条通路,剑尖正对着金花娘娘的右眼重重刺出。
许多张惨白的脸孔在黑发间若隐若现,有年少的、有年老的,有男的、有女的,甚至还有他曾在城门前见过的。
尤铁头的僵硬面孔也在他的身边一闪而过。
噗——
剑尖仿佛刺入了一团烂泥,又像是戳进了一团棉花,见生站在金花娘娘的脸上,桃枝剑真真切切刺入了它的右眼,却没有任何反应。
金花娘娘长长的红唇勾起,大如圆桌的左眼眼珠转了过来,盯住见生,口中嗡嗡道:“郎君,你弄痛人家了。”
糟!
见生想要拔剑后退,身后却传来巨大的冲力。
轰隆——
曲烛俯身坐在黑蛇头上,裹挟着成百上千的手指,重重地压在了他和金花娘娘的身上。
霎时间,原本还在扭动撕咬的童子们、蜷曲伸展的怪手们,都停了下来。
仿佛木偶突然失去了引绳。
“小哥、小哥!”李包子惊恐地大叫,“小哥还在下面哩!”
黑蛇身下一动不动。
九紫离火阵还在运转,这一下,几乎是将见生和金花娘娘一起压入了离火正中。
如何还能活?
曲烛漠然地想,此番回去也好交代,现场既有两个凡人从旁验证,又有记相亲眼所见,只要说是那苻见生学艺不精,无论如何怪不到自己身上。只是一会还得翻找一下尸首,好再确认一次。
有些可惜了。
曲烛心头微微有些烦躁,若是他上次乖乖去死,哪有如今的麻烦?
他正在想,脚下却有什么突然一动。
接着,又是一动。
曲烛:“……”
大地震颤,霎时间光芒大盛,澄澈至极、直刺天穹,半腐烂的螣蛇竟在这道光晕中渐渐消散,零落成泥,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万壑清光满,千门云气开。
光芒自成屏障,翻出浅青色晕,将满地暗紫离火隔开,见生就立在融光深处,抽出了桃枝剑。
在他脚下,金花娘娘青丝变白发、红颜成白骨,早已化为飞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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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白花红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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