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阎松奉命来到吕长老的居所外,却见大门紧闭。
他站在门外,垂首恭候。
门缓缓打开却无人唤他进去,吕长老的声音悠悠传来,不高不低,恰好只落在他一人耳中。
吕长老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喜怒:“阎松啊,近来你要操心的事务应该不少吧?”
孙阎松一听,姿态放得更低,只是远远地恭敬回道:“劳长老挂心,诸事虽杂,尚可应对,不知长老有何吩咐?”
门内传来一声轻笑。
“吩咐?谈不上。不过是关心一下门下弟子罢了。”
吕长老语气依旧平淡:“只是这人啊,事情一多,便容易顾此失彼。有些事,一时做不好,无伤大雅,但若是行差踏错,惹出些麻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让孙阎松后背微微发紧,回道:“弟子谨记。”
吕长老的声音顿了顿,想了想。
“明白就好,这算算时日,宗主他们也该回宗了。这宗门上下,总不能在他们离山期间,还留些惹人非议的麻烦,等到他们回来亲自过问吧?你说呢?”
“是,弟子明白。”孙阎松低头。
之后,门内再无声音传来,门慢慢关上。
孙阎松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吕长老的话看似关心,实则句句都是敲打,那麻烦二字指向为何,
他心中明了,这件事不能再闹大拖下去了。
有些人该为自己犯的错承担后果了。
*
宋安和李离两人再次被关回那两间暗室。
这一次,室内只剩下沉默,连目光都吝于交汇。
不知过了多久,静心打坐的宋安耳廓微动,隐约捕捉到远处传来的不同于寻常巡视的异样响动。
她立刻顺势侧身躺下,装成已然熟睡的模样。
时间慢慢过去,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没什么动静。
难道是错觉?她几乎要松懈下来。
就在此时,一股极其清淡的异样气味飘入。
迷烟!
宋安立刻屏住呼吸,同时假装无意识地翻身,将口鼻深深埋入臂弯衣物之中。
果然,片刻之后,牢门被轻轻推开,几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进入。
宋安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做好了应对袭击的准备。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那些人影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走向了对面的李离。
他们动作熟练,迅速架起昏迷的李离,悄悄地将他带走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牢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李离自己走了回来。
他甚至还记得反手将门栓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自己重新锁住。
宋安此时已坐起身,在昏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脸上添了几道新鲜的青紫瘀伤,嘴角破裂,渗着血丝。
但比外伤更令人奇怪的是他的眼神。
之前那股阴狠算计的眼神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茫然,仿佛魂被抽走了,剩下一具麻木的躯壳。
他明明是被强行带出去,为何会自己走回来?还带着一身伤?还这副样子?
宋安只是沉默地看着,试图从这诡异的景象中看出些什么。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探究的目光,李离缓缓转过头,对上宋安的视线。
他看着宋安,但他竟然笑了。
那笑容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了嘲讽、得意、恐惧,反而带着一种痴傻。
他笑着,幽幽说道:“你很好奇我刚才去做什么了,对吧?”
宋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判若两人的神态弄得警惕了些。
她维持着表面的冷漠:“关我什么事,不过看起来,是被人打了。”
李离低笑出声,声音干涩:“呵呵,你也想打我吗?”
宋安没有藏着自己的想法:“当然想,我想把你对我所做的,一一还之彼身。”
“是啊,人都是这样的。”李离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种深以为然的带着疲惫与无奈的表情。
“若是受了委屈,心里的火,总得找个人发泄出去才行啊。”他喃喃自语着。
李离的声音飘忽:“其实我想了想,我不该那样对你的。只是当时情绪上了头,就什么都不顾了。若还了你清白,我向你道歉的话,会原谅我吗?”
宋安原本只是闭眼听着他的自言自语,直到听到李离请求她的原谅。
她这才缓缓抬起头,冷眼看着李离,她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巨大的压力下疯了。
但她还是给出了答案,斩钉截铁:“不会。”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永远不会。”
这三个字像是审判,李离愣住了,随即,眼泪连成线顺着脸上的瘀伤滑落,混合着血丝与污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复念叨着,声音哽咽。
宋安静静地看着他崩溃哭泣,心中没有丝毫的动容。
她只觉得只觉得面前之人不是认识到自己错了,而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廉价忏悔。
这就像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这善,来得太晚,也太虚伪。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呢,对什么都好奇,有劲,不过没你这样的本事运气,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变成自己讨厌的人了,可是这世道,好累,还记得刚入宗门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
李离自言自语地讲述着,像是一场冗长而杂乱的临终忏悔。
宋安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想听出些什么,但发现毫无意义。
对于这样一个曾经毫不留情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她生不出半分同情。
李离就这样不知疲倦地说了一整夜,直到天色明亮。
当弟子前来,准备将他们再次押往执律堂时,李离在走出暗室后,看向宋安。
他的眼神复杂,轻声说:“姑娘啊,这个世道很乱,人心也脏。但是,希望你不要变得像我一样,我是真的对不起你。”
说完这番话,他深深地低下头,再没抬起。
宋安没有回应他,她觉得她自然不会变成他那样的人,他也确实对不起她。
这一切,都已没什么可说的。
*
这次的执律堂前,三位执事竟罕见地齐聚堂上。
孙阎松居主位,施佑锦居左,而许久未曾露面的许言,则慢悠悠地在右侧空位坐了下来。
许言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没踏足这地方了,他管辖的多是杂务,宗门内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三堂会审的大事本就寥寥无几。
但听闻昨日审问,宋安的处境似有转机,加之孙、施二人皆在,他想了想,便也过来瞧瞧,权当是露个面,表个姿态。
孙阎松手边放着一叠新收集的弟子证词,他拿起一份,准备照章办事,再次询问宋安细节。
然而,他尚未开口,李离先开口了。
只见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的李离,毫无征兆地“噗通”一下重重跪倒在地。
他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响彻整个大堂:“弟子有罪,求各位执事恕罪。弟子因一时贪念,犯下大错,监守自盗,诬陷同门。如今幡然醒悟,悔恨难当,愿将一切从实招来,只求宗门能念在弟子主动交代,宽大处理。”
这突如其来的认罪,让在场之人几乎都大吃一惊,包括宋安。
施佑锦更是惊得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地重复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离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地面,声音带着决绝:“弟子愿招,是弟子勾结数人,窃取宗门财物,并嫁祸于宋安。所藏匿的赃物地点,参与此事的同谋,弟子皆可一一指认,绝无隐瞒!”
许言坐在右侧,讶异之余,他下意识地用余光瞟向主位上的孙阎松。
却见孙阎松面色平静,似乎对此突如其来的变故并不意外。
许言收回目光,适时地开口,疑惑问:“哦?那为何此刻又突然幡然醒悟,主动认罪了?”
李离跪伏在地,声音沉闷:“回许执事,连日来心中饱受煎熬,夜不能寐,每每想起自身作为,便觉无地自容,良心难安。实在、实在无法再欺瞒下去了!”
孙阎松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既已认罪,便将从策划盗窃、实施、藏匿赃物,如何栽赃宋安,以及后续纵火灭口之企图,所有细节,一一道来,不得有半分遗漏!”
李离听后面无表情,语气平平地将整个办事过程说出。
如何起意,如何与数名执律处弟子里应外合,如何让宋安作为顶罪的人,如何决意纵火,直至昨日公堂之上眼见证据对己不利,最终心理防线崩溃,决定认罪。
随着他一字一句的交代,被他点名指认的那几名执律处弟子,也被速速抓住带来。
他们个个面如死灰,看向李离的眼神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依据李离的供词,失窃财物也在一处偏僻地下的坑洞中挖了出来。
当那些失物被一一抬出时,堂外围观弟子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
尤其是那些财物失窃的弟子,更是激动不已,对着那几个同谋之人破口大骂,群情激愤。
至此,真相似乎已大白于天下。
所有的指控,所有的嫌疑,瞬间从宋安身上剥离得干干净净。
这一切,自李离跪地认罪那一刻起,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效率推进着,非常顺利,毫无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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