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悟

“啊嘁!”

楼悠舟打了喷嚏,朝着西北深山老林鞠了一躬,惊掠几只飞鸟。

“殿下,您无碍吧?”百夫长攥着腰间佩刀,犹豫了半天才上前一步,语气生硬。

延西大营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个监军,听说还是京都来的什么王爷侯爷。这位大人不知抽了什么风,放着安稳的营帐不待,非要跟着他们这几支临时凑齐的寻兵队,往深山里钻着找节度使大人。

出发前,韩良将军特意拨冗交代他们:“节度使身份尊贵,是为大虞抛头颅洒热血之人,待弟兄们更是情深意重,此次,务必把他找回来。”

这话里的分量谁都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百夫长看着细皮嫩肉的监军大人,心里难免犯嘀咕,只盼着这位贵人别在山里添乱,拖慢了找节度使的进度。

楼悠舟揉了揉鼻尖,摆了摆手:“没事。”

军营里的大人们不敢得罪楼悠舟,但他们这些底下的“粗人”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百夫长作为表率,明了道:“殿下,不是属下多嘴。先前韩将军已经派过三拨人进山了,都没寻着节度使的踪迹。这西北的山又险又深,您留在营里等消息就好,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实在话:“再说,万一先前的队伍已经找到了节度使,正往回赶,您这时候进山,反倒容易走岔了路错过。到时候您着急,弟兄们也得分心找您,这不耽误事嘛?”

这样的话,阿才说过,跟在他身边的亲兵说过,军营里的那些将领更是翻来覆去说了不知多少遍。

但是楼悠舟就是固执啊。

他想:

那个家伙,将别人的生死都考虑好了,却将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真是可恶啊!找到他,肯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他离开京都的时候走得那么决绝,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事?

只身引开敌人,那么多追兵在身后,他会不会受伤了?

会不会正躺在山里哪个角落,眼巴巴等着别人去找他?

会不会……

一些更坏的念头刚刚冒出头,就被楼悠舟强行按了回去。

总之,他等不了。

他也不想再等了!

南业侯给世子一个监军的位子,明着是交托责任,暗里是想把他拴在相对安全的营地里,免得他一时冲动以身涉险。

但是世子殿下铁了心要走、要涉险,又哪里是别人拦得住的?眼下苦沮师傅又不在,更没人降得住他。

楼悠舟抬眼看向百夫长,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散漫,多了几分难得的郑重,语气却依旧平和:“韩将军先前派出去的弟兄,主要任务是搜捕溃散的敌军残部,找节度使只是顺带。”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攥了攥衣襟,声音轻了些却更坚定:“他为了引开敌人,是独自走的,我要是在营里坐着等消息,心里才真的不踏实。”

人心都是肉长的,打仗的时候难免有失散的弟兄们,虽然不知道这位殿下与节度使私交如何,但是百夫长被楼悠舟眼里的真诚打动了。

“那殿下可跟紧些!”

他们这一百人在鸡鸣谷里行军很快,分成五人一组,在鸡鸣谷东南山麓摸查。

谁都没料到,这位看着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世子殿下,竟半点没拖慢队伍进度。

他常年练剑的底子摆在那,身形比常年举枪挥刀的士兵还要灵便——灌木丛里钻得比谁都快,爬坡时脚下也稳,连带着呼吸都比好些体力透支的士兵匀实。

要不是他对这西北深山的地形两眼一抹黑,时不时得停下来等士兵指路,怕是早把这群常年在山里打转的兵卒甩在身后了。

“这里有人!”

兵卒们循着吼声围了过去,铁甲碰撞。

“乙宛人。”

老兵探身,借火把一照,便下了定论,“已经死了多日了。”

楼悠舟拨开人群,见地上躺着一具乙宛人的尸体,喉部被一箭贯穿,应是当即毙命。

他看着那支箭,笃定道:“是晏临溪杀的。”面对百夫长,“这个方向没错,继续往南!”

百夫长点头做出指示,队伍收拢前行。

此后一路,隔三岔五便发现身负箭伤的乙宛士兵尸首:喉骨、眉心、后颈,皆一箭封喉。不断引着他们往更深的山腹里走。

但是过了一段距离,又没了线索。

楼悠舟的心狠狠往下坠,蜷了蜷指节,低声呢喃:“他的箭矢用完了。”

风掠过林梢,带起潮冷的土腥。

百夫长没听清楼悠舟说话,他盯着眼前交错的山林岔路犯难,眼下这才是更棘手的事。

一百号人扎进茫茫深山,本就如大海捞针。眼下日头渐渐沉了,林子里已经开始发暗,再摸黑往前走,摔下坡、踩进陷阱都是常事,今晚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扎营休息。

更关键的是,到了明天,得赶紧定下个明确的方向,总不能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

一小撮篝火被升了起来,背靠着粗树干围成一团,彼此取暖。

深山老林里,春寒料峭的,寒意顺着衣缝往骨头里钻,没人能睡得安稳,人堆里时不时传来几道含糊声响、偶尔一声梦呓。

百夫长抱臂窝在人堆里,眼睛眯起一道,看向倚在高树杈上的人。

月辉冷且暗,萧索孤鸿。

百夫长将脸衣领里又埋了埋,完全闭上眼。

火堆噼啪一声,爆出一粒火星。

·

翌日天还没亮,队伍整装待发。

楼悠舟还攀在昨夜那根树杈上,眯着眼借着晨雾里的微光,仔细观察四周山势。

树下传来斥候压低的声音,正跟百夫长回话:“东边那片山受山崩影响最大,前几天下过雨,原先的路全变样了,待会儿走的时候得格外小心,怕有松动的碎石。”

百夫长沉声应下,又忍不住叹口气:“现在也没别的法子,只能一点点摸索着走。再往南挪挪,咱们就快踩进西南地界了!”

“西南?”

百夫长和斥候同时抬头看去。

楼悠舟已经轻轻落地,问:“这里距离嵲陵很近吗?”

嵲陵是西南最外围的一个郡府,沿钏金道入西南的第一站。

“是。”百夫长伸手往西边指,“咱们现在就在鸡鸣谷里头走,你看那——西边外圈那片相对平坦的地带,就是钏金道。”

“就是这路邪性得很。”斥候跟着补充,“一场山崩下来,连河道都改了。幸好现在是春天,河水还没涨起来,这要是到了夏天,整条山谷怕都要被淹了。”

“河道?”楼悠舟的声音瞬间提了几分,眼神骤然警觉,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哑声问:“那条改了道的河在哪儿?”

斥候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接道:“就在不远……”他指向不远处一座巍峨的山峰,“那座是鸡鸣谷周遭最高的山,南面有一处断崖,底下全是嶙峋的峭壁,现在的河道就在山崖之下。”

“那沿河往下走,能到什么地方?”楼悠舟追问。

“沿河?”斥候仔细想了起来。

百夫长率先回答:“多半会跟旧河道一样,汇入下游的江流。”

楼悠舟的心脏猛地跳了两下,一丝预感像电流般窜过,裹着久违的希望,让他眼神瞬间亮了。

他深呼吸,没再犹豫,决断道:“你们继续在这里搜寻,我要沿那条河往下游去。”

“啊?”

百夫长满脸意外,回过神来,劝阻道:“不行殿下!您对这山里的地形半点儿不熟,河道边又是峭壁又是湿滑的泥地,独自行动要是出了意外,属下们就是万死也没法跟韩将军交代!”

楼悠舟抬手捂了下胸口,指腹贴着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底下急促的搏动,像是要撞开肋骨跳出来。

他深吸两口气,借着弯腰拢衣襟的动作压下那阵慌乱,再抬眼时,嘴角竟忽然勾出一抹浅笑。

“你觉得,晏临溪现在还活着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晨雾都似凝了一瞬。

百夫长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他怎么敢说?

战场上刀剑无眼,寻常人想留个全尸都难,乙宛兵又素来凶悍,节度使大人就算是功夫盖世,恐怕也……

“我觉得他没死。”

楼悠舟朗声说。

他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吐息均匀。

晨雾落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却没遮住那股子执拗的光。

“他想活,就不会往深山里钻——那只会困死自己。”楼悠舟望向河道方向,语气重新沉下来,“晏临溪为了引开追兵会往反方向跑,东南面只有这条新河道是变数,变数就是生路。”

他再次肯定:“晏临溪还活着。”

百夫长蹙眉看着这个少年。

片刻沉思后,他妥协,“那好。”

楼悠舟笑着点头。

“不过,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百夫长转头点了几个人,包括刚才与楼悠舟对话的斥候,吩咐道:“你们跟着监军,保他安全为首要任务,其次,找到节度使大人,再回来复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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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溪浅处不胜舟
连载中月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