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过去,滨江公园还如孟桃记忆中那般,再仔细观察,才能从锈迹斑斑的栏杆与苍老的树皮上看出岁月的刻痕。
滨江的水依旧是卷着泥沙滚滚向前,她却停留在原地,看江水不舍昼夜地离她远去。
孟桃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烦闷的事,转而看向无比兴奋的宁檬。
“你以前没来过这么?”
“来过几次,我以前只能往城南走,最近几年连城南也去不得了。”
宁檬走进一处长廊,挥开长凳上的叶便坐了上去,伸直腿,抬头看向顶上的紫藤。
开得茂盛,在架子上一路延伸又向下坠,铺就一道紫色的海。簌簌的花垂落着,风一吹就轻悠悠地晃荡。
“我自己也胆小,不敢一个人出去,就老待学校里,结果学校也没什么人愿意陪着我。”
宁檬自己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但是我会自己偷偷跑出来,就是这里有点远,来的次数少。”
“嗯……”孟桃总觉得她笑得辛酸,又带着点勉强。
“以后我陪你出去就好了,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多,那些没看过的景色,我们一起看。”
“还要拍很多很多好看的照片!”宁檬朝她比了个心,笑得各外明艳。
孟桃点点头,“现在要拍吗?这紫藤开得挺好的。”
“拍!等我来找个好位置。”
宁檬把手上的东西都放下,翻过长廊,仰着头在一小片空地上来回走。
这藤木在那块地上肆意生长,互相缠绕,留出不少位置可以攀爬。
孟桃小时候在这看别人爬过,纵身一跃抓住一根垂落的藤荡来荡去,又或者是踩在长椅上,挂在绕成圈的藤木里坐下,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
“哎,你说这藤木能不能爬啊?”
“不能。”
孟桃回答得干脆,这么危险想什么呢。
“哦,我小时候经常爬树来着,不过没爬过这种藤木,我跟你说啊……”
宁檬放弃了寻找,回椅子上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这她小时候的壮举。
什么徒手爬树,独自制服大型犬,脚踢猥琐男,说得最多的还是甩开管家追捕的一百零八式。
孟桃举着相机一边拍着紫藤一边听着,偶尔搭几句,心里的滋味却不怎么好受。
宁檬终于说完了,那根玉米也被秃噜得只剩一根棒子,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累了,直接拍吧,也别凹造型了。”
孟桃想笑,在一边拿起相机,“那好吧,我随便拍拍。”
“等等,这一路都是拍我,为什么不给你也来一张?”宁檬朝她伸出手,“我给你拍!”
“算了吧。”
“不能算了。”
孟桃看向如瀑布般的紫藤,“小柠檬,你知道紫藤寓意着什么吗?”
“……不知道。”
“是深深的思念,执着的等待,对一切有美好的向往。”
宁檬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既然这么有寓意……那更得拍了,来一张!”
“拍合照吧。”孟桃从肩上拿下相机背带,在她身边坐下。
宁檬立刻坐直了,盯着镜头,“要不要靠近一点?”
“都行。”
相机屏幕里,两个人紧紧挨着,宁檬笑着拉起孟桃的手,一起比了个心,她下意识弯起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
身后的大片紫藤如瀑布般垂落,一小片花瓣被风卷着轻轻落在宁檬头上。
时间移到六点,两个人沿着江岸走到那片鸢尾花田,人真不少,整个公园彻底热闹起来。
“夕阳下的江边,真的好美!”
宁檬走进掩埋在花丛间的小径,一路往江边走。
“不是来看鸢尾花的?”孟桃也不拍照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花看够了,我们往坡下走吧。”
宁檬低头看着脚下的鸢尾花,高傲地挺立,静静地摇曳在风中,这一道都是,沿着草坡铺开。
“我下辈子不想当人了,想当个植物,安逸静谧地生长在江岸边或者是深林里,怎么长都好,开不开花也无人计较,每天自由地沐浴阳光、享受微风,最后在沉寂中枯萎,落进泥里化作尘土。”
“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花,我只要是其中一朵就足够了。”
“世界上的美好请有我一份……是这个意思?”孟桃看向她,两颗心似乎在慢慢贴近。
她抚平被风吹起的头发,站在距宁檬半步的位置。
“那我下辈子就当棵草吧,陪在你这朵小花身边,以免你太孤单了。”
“为什么要当草啊?”宁檬不解地问道。
“因为平凡却又很坚韧,还能陪衬你这朵花,枯草落花,很配。”
宁檬舒畅地笑着,弯腰捂着腹部,眼角似乎都笑出了泪,“桃子真的,我这辈子最好的事就是遇见了你,没人能比你更懂我。”
她们两个像对称的两半圆,完美地吻合。
宁檬终于止息了笑,擦了擦眼角,欠身拉起孟桃的手。
“我们去江边坐一坐。”
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下了坡。
江边人多得不像话,还有垂钓的大爷齐刷刷地坐了一排,对岸高楼的灯光倒映着落进江水里,染上一层明亮的橘黄。
天空比来时黑了不少,太阳跟着疲惫拥挤的人潮一起下班了,隐约能看见被云遮住的月。
檬寻了个长椅坐下,安静地看着江面,耳边吵吵闹闹的声音竟让她感到一点安心,凉风带着点水汽扑面而来,很清爽。
“今天真是来对了。”
“嗯。”孟桃懒洋洋地坐在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相机。
抓拍了几张,看着还行,就是得再修一修,剩下的全是风景照。
正翻着,就看到那张合照,孟桃顿住,笑笑继续往前翻。
不远处走来一对穿着古装的女子,穿马面裙的那位看上去飒爽帅气,穿汉服的那位则可爱一点,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
汉服小姐姐突然停住,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另一位女子,笑着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马面裙小姐姐脸霎时红了一片,结结巴巴地说道:“都……都好吃。”
汉服小姐姐咯咯地笑着,踮起脚亲了亲她的侧脸,又迅速跑开,不让她追上。
宁檬羡慕地悄悄看着二人,脸也跟着红了,余光中又瞄了一眼面色平淡地看着江面的孟桃。
“桃子。”
“嗯?”
“你看她们俩……”
“看到了,感觉她们是一对,挺甜的。”
孟桃依旧是平淡地说出这句话,视线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宁檬被她的坦率惊住,话卡在嘴角都忘了说。
她咽了咽口水,斟酌着问道:
“你觉得那个穿汉服的小姐姐问了啥?你听见另一个人的回答了吗?”
“你说,我好吃还是糖葫芦好吃?”
“啥?”宁檬懵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问的是这个,我猜的。”孟桃轻咳一声,“这也没啥吧,我都成年了。”
宁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被噎住,她干脆不说话了,偏头看向平静的江面,放在腿上的手却紧紧攥在一起,松开又交握。
气氛在一片沉默中逐渐凝固,孟桃挠了挠头,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问个问题。”
“你问。”宁檬心高高悬起,紧张地盯住前方垂钓者的钓线。
“你对同性恋是什么看法,男同女同都包括……随便说,别有负担。”
“?”
孟桃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问得太直白了,于是又换了个问法。
“就是赞同或者反对之类的,就是看见刚才两位小姐姐,然后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你要是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
“哦哦,没事啊,这又不是什么很私密的问题。”
宁檬打着哈哈,摸了摸鼻子。
这个问题,她要怎么回答,总不能直接说:“其实我是就女同……吧。”
啊啊啊,太地狱了,宁檬都能想到孟桃震惊里带着点嫌弃的眼神。
孟桃没急着要答案,身体前倾,托着下巴看向喧闹的人群。
慢慢的,气氛又归于沉默。
“我觉得呢……人还蛮奇怪的,他们拿性别、性格、地位等等事物来区别人,划分出不同的人群,又着急地给自己贴上各种标签,试图找一份归属感。”
宁檬慢吞吞地说着,看向那位如磐石般坐在岸边的垂钓者,稳稳地持着鱼竿。
“他们排外,内部间却也要互相竞争,这么复杂矛盾的人类却能拥有纯粹的感情,纯粹到可以无视所有差别,可以超越生死,可以坚持到永远。”
“所以我尊重所有纯粹美好的感情,无论是同性异性,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说实话,两个女孩子贴贴也很好对不对?”
宁檬说完看了眼孟桃,暗自后悔,内心尖叫着发疯。
她在说什么啊,什么两个女孩子,桃子要是误会了想歪了……
不要啊!
路灯昏黄地照亮一小块区域,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天色越来越暗,风也带上一丝凉意,孟桃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小柠檬说得很好啊
说到我心里了。”她低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银钗,递给宁檬一只。
“我要是突然出柜,会不会吓你一跳?”
“啊?”
刚才还在发疯的宁檬现在又傻眼了,直愣愣地盯着孟桃看,心一下一下地猛烈跳着,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
“要不要?”孟桃手里夹着另一根烟,把那根烟往前伸了伸。
宁檬反应过来,点点头,赶忙接过,又看向她,“还要我点火吗?”
“不用了,我来。”
孟桃又摸出一只手作繁花,左手挡住风,右手点着火往前送,宁檬低下头,燃着的火星子在昏暗中猩红地照亮了她的脸。
孟桃给自己点上,安静地吐出一团白烟,将那只打火机拿在手中把玩。
这只和送给宁檬的,是同一款,虽然不是一对,但是对应的色系。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烟花爆炸的声音,却看不见璀璨的烟火,遥远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模糊地传入耳朵里,唤醒了深处的记忆。
孟桃觉得这夜有些孤寂了。
“这边经常放烟花吗?”
宁檬抬头看向夜空,啥也没有。
“不知道。”
“走吧,天都黑了。”
“嗯,走吧。”
安静的公交车上,宁檬坐在窗边,转头看着快速闪过的街景,缭乱的车灯混着各色的霓虹灯给黑夜带来一丝朦胧的梦幻。
“听歌吗?”孟桃拿出有线耳机,递给她一只,宁檬接过。
“桃子你是不是很喜欢音乐,我看你经常戴着耳机,口袋里也常备着一副有线耳机。”
“对,很喜欢。”
宁檬戴上耳机,宏大寂寥的音乐直击心灵。
“这是什么纯音乐啊?好耳熟。”
“羽肿的《烟花闪烁的夜晚》,我很喜欢这个作者,你想听什么歌我给你找。”
“听桃子爱听的就好。”
宁檬头靠着窗,长长的耳机线悬在空中,牵着两颗同样热烈跳动的心脏。
[我不想看烟花,我只想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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