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面包车猛地一个急刹,韩沛真的身子随之晃动。
抬眼望去,医院急诊部的灯牌已在眼前。
她紧挨着车门,顾不得多想就拉开门跳下车:“我去找担架!”
“不用那么麻烦。”一个光头壮汉打断了她的话。
其他人已经麻利地下了车。
还没等韩沛真反应过来,几个人已经合力将昏迷的陈英杰抬了起来。
“这边!”韩沛真快步在前引路,目光不住地搜寻着值班医生的身影。
来往的病人和家属在走廊上匆匆擦肩而过。
一声轮子的咯吱声传来,护工推着担架车及时出现。
韩沛真如释重负,连声道谢。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陈英杰挪到担架上。
“请问医生在哪里?”她急切地问。
护工抬手一指:“就前面那个。”
只见走廊尽头,一位身材矮胖、头顶锃亮的医生正擦着汗大步走来。
他身旁跟着个垂头丧气的小护士,正被他劈头盖脸地训斥。
“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错误吗?”医生的语气严厉。
小护士眼眶已经泛红:“对不起,我是第一次实习...”
“学校没教过?例会上没强调过?人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
“我下次不敢了。”小护士已经快要哭出来。
那医生厉声道:“还想有下次?告诉你们多少遍了,值夜班绝对不能吃火龙果!你看看,这一晚上又是车祸又是火宅又是打架,喏,又来了个醉鬼。”
走到担架前,医生掏出手电筒照了照,表情陡然一变。
“陈英杰?”
韩沛真眼前一亮:“您认识他?”
医生的表情瞬间凝重:“怎么喝成这样?他喝了多少?”
“一整瓶洋酒...”韩沛真声音发颤。
“这可是要出人命的!”医生立刻召集人手,护士们推着担架飞快消失在急救室的门后。
韩沛真的心像是被人攥住般疼痛,眼眶发烫。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都是自己出的馊主意。
她望着走廊尽头的急救室,内疚和担忧几乎要将她淹没。
走廊那头,阿泽正拄着拐杖艰难前行,小雅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不住地提醒他小心。
阿泽猛地转身,眉头紧锁:“我问你,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小雅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蝇:
“是那个客人说,有困难可以找他帮忙...”
“为了钱去做三陪?你还要不要脸?”阿泽咬牙切齿。
“我以为只是唱唱歌而已...”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是说好了吗?小雪的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现在有希望治好小雪,我也想帮忙啊!”
“五百万!”阿泽怒吼出声,声音在走廊回荡,“等我们凑够这笔钱,小雪还能撑到那时候吗?”
小雅泪如雨下:“那你要眼睁睁看着他......”
话音未落,护士的声音插了进来:“急救的钱谁先给一下?”
小雅借机抹着眼泪逃开。
阿泽一时怒火攻心,将拐杖重重摔在地上。
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格外刺耳。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仰起头,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
韩沛真站在不远处,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步走过去,将手轻轻搭在阿泽肩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阿泽偏过头看她一眼,目光中尽是绝望。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惨白刺眼,将每个人疲惫的面容照得愈发憔悴。
病房的门被推开,陈英杰被推进来挂水。
韩沛真快步迎上前,只见医生擦着额头的汗水,语气严肃地叮嘱:
“以后让他少喝点酒,不要老是折腾人。”
韩沛真连声道谢,又小心翼翼地问:“医生您跟陈英杰很熟吗?”
医生眉头一皱:“你说说你们这个月都来了多少趟了?”
她一时语塞,那秃顶医生摇摇头转身离开。
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弥漫。
陈英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坠落,仿佛在计量着时间。
武泽静静地拄着拐杖立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橘色的路灯。
小雅则坐在病床旁,始终低着头。
几人都沉默不语,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爸爸打来的。
韩沛真简单解释自己会晚些回家,便挂断了电话。
武泽长叹一声:“韩小姐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照顾就行了。”
小雅抬起头,声音带着歉意:“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韩沛真看着病床上昏睡的陈英杰,咬了咬嘴唇,摇摇头,无言转身。
但当她的手搭上门把,又回过身来:“刚刚那个医生,你们认识吗?”
阿泽一愣,与小雅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就是刚刚那个秃头。”
小雅点头道:“他姓沈,我们都叫他沈医生。”
阿泽轻声补充:“之前一直是他在治疗小雪。”
韩沛真默默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
医院走廊静谧无声,只有护士台的日光灯散发着惨白的光芒。
韩沛真轻声问道:“请问沈医生在哪边?”
护士抬眼打量着她:“有什么事?”
“找他有点事。”韩沛真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心想自己这副模样,应该不会被当作医闹吧。
“在值班室,自己去敲门。”护士随手指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她道谢后缓步走去,在值班室门前迟疑片刻,还是抬手叩响了门。
片刻后,门开了,胖墩墩的沈医生疑惑地望着她:“你还有什么事?”
“想了解下陈英杰的情况。”
沈医生打量着她:“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只是普通朋友而已。”韩沛真声音里带着几分心虚。
“我劝你离他远点。”沈医生直言不讳,“这个人脑筋有问题。”
“他是有什么脑瘤吗?”她惊呼。
沈医生无奈地捂住脸,深吸一口气:“算了,有什么事进来再说吧。”
韩沛真跟着进门,小心地坐在凳子上。
沈医生取来一只花花绿绿的热水瓶,她刚要说不用麻烦泡茶,却见他直接往泡面桶里倒水。
泡面的香气在狭小的值班室弥漫开来。
韩沛真坐立不安:“大晚上吃泡面会不会......”
沈医生冷笑一声:“人生得意须尽欢。”
等泡面泡开,沈医生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说道:“你主要还是想问小雪的情况吧?”
韩沛真默默点头。
“小雪确实很可怜,”沈医生轻声说,“她能活到现在,只能说是个奇迹。”
见韩沛真疑惑的神情,他继续道:“小雪刚送来抢救时,心跳停了好几次。最长的一次,我们都准备开具死亡证明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但她硬生生地挺了过来。虽然始终没有醒过来,但这绝对是我从医以来见过最不可思议的病例。”
“那她现在呢?”韩沛真急切地问。
“被那个神经病带回去了。”
“不是说现在有办法让植物人醒过来吗?”
沈医生放下手中的泡面叉:“那根本不可能。”
“难道你一直在骗他们?”韩沛真睁大了眼睛。
“不是,”沈医生摇头,“这个治疗技术不仅费用高昂,还涉及进口药物管制。我们医院每年能分到的指标屈指可数。”
“所以指标给了别人?”
沈医生长叹一声:“不是。我们也试过,但到目前为止,只有国外那个赛车手用了有效。那赛车手叫什么来着?马什么的......”
“马赫!”
“对对,马赫。”他摇摇头,“其他病例全都没有醒过来。”
“那岂不是白花钱?”
“是啊。我也不敢打包票,可他不知从哪听说的,非要试试。”
“整个疗程要多少钱?”
“四五百万打底。”
“今年还有指标吗?”
沈医生狐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想替他掏钱吧?”
韩沛真连连摆手:“我没有钱。”
沈医生审视着她:“就算有钱也别动这个念头。”
“为什么?”
沈医生放下泡面桶,站起身:“你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韩沛真跟着沈医生离开值班室,走进住院部寂静的长廊。
在一间病房前,沈医生停下脚步,压低声音:
“这是老张,肺癌晚期。”
病房里传来阵阵撕心的咳嗽声。
“退休工人,一辈子节俭过日子。现在靶向治疗,每月要两万多。”
沈医生轻叹,“儿女都很孝顺,可也都有生活压力。老人不想拖累家里,总偷偷把药掰两半吃,说了也不听。”
透过门缝,她看见一个佝偻的老人坐在床边痛苦地咳嗽,儿子在一旁轻拍他的背。
回头时沈医生已经走远,韩沛真快步跟上。
“这是周女士,”沈医生指向另一扇门,“二胎刚出生就查出白血病,每月治疗费三万多。”
“家里情况怎么样?”
“丈夫是个送外卖的。为了省钱,她每次化疗后都强撑着回家。这次实在扛不住了,才住进来。”
透过门缝,韩沛真看见一个消瘦的背影正轻拍着婴儿,哼着童谣。
沈医生轻声道:“她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着两个孩子长大。”
韩沛真默默擦去眼角的泪。
继续往前走,沈医生在一扇门前站定:“这是小华,八岁,骨癌。”
“这么小......”韩沛真的声音哽咽了。
“单亲家庭,妈妈在超市当营业员,再打些零工。现在治疗一个月要五万。”
“这么贵?”
“他妈妈把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还欠医院四十万。孩子倒是懂事,总说自己不疼,让妈妈别担心。”
韩沛真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病房里,小男孩抱着洋娃娃,睡梦中还带着天真的笑容。
回到楼下,沈医生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太容易共情,不是好事。”
韩沛真吸了下鼻子,没有回答。
离开医院大门,夏夜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蝉鸣声阵阵,潮湿的风裹挟着不知名花草的香气,吹得人心里发慌。
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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