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道珣轻轻一拍易子斐脑袋:“怎么,嫌刚刚吵架没发挥好,还在复盘呢?”
易子斐心里堵得慌,闷闷道:“赵启卓说得对,我确实没给师父长脸……”
今天是易子斐第一次见到赵启卓,没想到他比想象中还刻薄无耻许多,一时招架不住。之前听说过赵启卓一筐烂事,但也知道他在易洞明手下时确实成绩不俗。易子斐反观自己,从师几年,唯一成绩就是这次的中点锦标赛,但他勉强挤进省级复赛,就已力不从心。加上被赵启卓一番冷嘲热讽劈头盖脸砸下来,直戳他伤疤,信心更是摇摇欲坠。
“他这明显是失心疯后的气话,专捡难听的说,还值得你放在心上?”易道珣白他一眼。
“可是,我可能这场复赛就过不了……师兄,我感觉,我真的是师父所有徒弟中最没用的那个……”易子斐低下头,不敢看易道珣。
易道珣火气又上来了:“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找骂是不是?”
易子斐闻言把头埋得更低。
易道珣深呼吸,缓缓开口:“是,你是挺没用。我17岁已经学会满庭芳了,你现在连暗酥都还掌握不好。”
安灵蕴一脸震惊地看着易道珣,心想,他终于被气疯了吗。
又听易道珣道:“但你现在就要那么有用干什么?你才18,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一辈子又不止参加这一次比赛。复赛过不了,三年后再来参赛。总有一次,你能进国赛,32强,16强,甚至最后的8强。赵启卓23岁拜师,28岁进16强,那都是我爸用无数次训练和比赛给他堆起来的。相同的资源,相同的指导,我们迟早会砸在你身上,甚至比给赵启卓的还要好。你在怕什么?
“易子斐,把头抬起来。你的前途光明着呢!”易道珣冲他吼。
易子斐眼圈红了。
易道珣顺了顺气,又道:“我爸还一直不让我参加比赛呢。还是两年前才……不说这个。只有比赛才算是成就?手艺才是最实在的。不然我丢脸早丢到地下十八层去了!”
安灵蕴更震惊了。在他看来,以易道珣的手艺,应该早把青年中点师的最高奖项拿了个遍,怎么会一直没有参加比赛?
“你还记得当年我爸问你为什么要学做中点时,你说了什么吗?”易道珣逼问。
“因为喜欢,看到师父做中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易子斐有些哽咽。
易子斐是易洞明远房表亲的小儿子,上头还有个大他5岁的哥哥。易子斐的哥哥从小成绩好,顺风顺水考上大学,现在到政府系统里做到一个不错
的岗位。而易子斐却相反,成绩总是垫底,对学习兴趣也不大。小时候过来易洞明家拜年时,易洞明为了逗小孩开心,现场表演做梅花酥。自那以后易子斐就深深迷上了中点。
但易子斐家里重仕轻商,觉得这种靠手艺吃饭的,又辛苦又上不得台面,一直逼易子斐专心考大学,还托易洞明打通关系把易子斐转到了京城的高中。易子斐不是没有努力过,但发现自己在学习方面实在不开窍,在学校一天比一天煎熬,便抽空偷偷跑到点花酥,求易洞明收他当徒弟。
易洞明当然不肯,反劝易子斐先以学业为重。
“我不擅长学习,为什么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上大学是一条好的出路,但每个人为什么都要是这一种活法?练好一技之长,就真的不如考一个大学吗?”当时易子斐又急又无助,几近痛哭。
“那你为什么要跟学我做点心?只是因为学习不好被迫过来,想学个手艺谋生吗?”易洞明沉默良久,平静地问。
“不是的,叔!不是我被迫只能选它,是它主动选了我!如果因为学习不好才被迫过来,那是看不起您,看不起中点,是永远学不好中点的!我知道,做点心也要学习能力,要模仿,要研究,要创新。我的分数只能代表我对课本上的知识不敏感。我怎么都背不下来化学公式和古文古诗,但是做中点的步骤和要领,您讲一遍,我当场就能复述!真的,我还试过背您出版的一本食谱,我背的很快的!”易子斐语无伦次。
“做中点是我从小的梦想,是最适合我的的选择!我第一次来您家看您做中点就喜欢上了。我只是一直没有能正大光明选这条路的机会!叔,六年级我写了一篇作文,叫《我想成为中点师》,我觉得我写得可好了,但我们老师只给了及格,说理想要远大。我爸妈知道了也特别生气,痛骂了我一顿,要我考个好大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在学校只是混日子,我觉得过得特痛苦。”说到最后,易子斐更是泣不成声。
“叔,我保证,会好好完成高中的学业。我不逃课,作业会做的我都做。我每天晚上晚自习和周末过来跟您学,我会很努力的!”这是易子斐能给出的最诚恳的乞求和保证。
易洞明动容,半晌,按着他的头,让他叫师父。
后来,易洞明去跟那远房表亲详谈此事。可人家一口咬定是易洞明给孩子灌了什么**汤,把一个能上大学的苗子祸害了。易子斐气急,平时唯唯诺诺的人当场宣布跟他们决裂。远房表亲也放出话,这孩子他们也管不着了,就扔给易洞明管教。近几年,看易子斐挣得确实比他哥哥还高,跟着易洞明也在报纸上露面过几次,易子斐父母态度才有所松动。
但易子斐铁了心把点花酥当家,跟父母再没多余联系,只是每月把挣到的钱汇一部分回去。
“那你现在是后悔了?不喜欢做中点了?”易道珣逼问。
“不!我喜欢的!我一直喜欢!”易子斐急切道。
“那不就行了。”易道珣把勺子往盘里一扔,冲易子斐扬下巴,“洗碗去。”
说罢便扬长而去。
安灵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左右为难。一看易子斐情绪起伏还大,索性又端了一碟芒果布丁过来。
“子斐,其实我很佩服你。因为热爱而坚持一件事,是很可贵的。”安灵蕴温声道。
“灵蕴哥,你选择做西点,难道不也是因为热爱吗?”易子斐懵懂道。
“我……我父母都是这个行业的,我生来就注定也要做西点的。”安灵蕴说。
“可是,灵蕴哥,你做西点时特别纯粹特别专一,就像师父描述的“心流”的状态。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别人再怎么逼迫,也很难做到这一点。”易子斐反驳。
真的是因为喜欢吗?
真的不是因为喜欢吗?
安灵蕴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他一直觉得,小孩才论喜欢,成人只谈责任。提到职业选择,自己肯定是要把对La Trouvaille的责任放在首位考虑。
但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父母也曾让他尝试过各种其他的兴趣爱好。在确认他是真的对西点感兴趣后,父亲对他的要求才慢慢严格起来。母亲则会在他练习太久时温柔又霸道地赶他去休息,问他累不累,烦不烦。
小安灵蕴的回答总是:不累,不烦,我还可以再练一会儿。
当时的心情,应该只有落灰的日记本还记得。现在的安灵蕴,已经全然遗忘了。
为什么成为西点师,这对安灵蕴来说,本不该成为一个纠结的话题。但现在,听了易子斐的经历,他罕见地再次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一边是热爱,这促使他永无止境探索西点,创新西点,研究西点中作;另一边是责任,这又把他拉回La Trouvaille,拉回正宗法式甜点的风格。
不光只有易子斐在迷茫方向。安灵蕴看似是个明白人,其实比他更迷茫。
下午,安灵蕴接到张经理的电话,说根据总部意思,La Trouvaille要上新一批新品,请他过来看看,把把关。
糟糕,这阵子在点花酥玩野了,几乎没怎过问自家店的事。安灵蕴默默反思了一下。
点花酥实在像个桃花源,无忧无虑,自在随性。又要回到La Trouvaille琐碎的事务中,安灵蕴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La Trouvaille上新的大部分甜品安灵蕴瞧着都很眼生。虽然能看出跟父亲的风格一脉相承,但他肯定不是父亲手笔。
安灵蕴挑了几个出挑的甜品,问:“这些都是谁的作品?”
张经理解释道:“安总最近实行新秀鼓励计划,把大部分平台展示机会让给团队里的青年西点师。这些甜品都是他们的创意。”
以往,店里的甜品换新时,除了保留安宗巧的经典款,首先推出的便是安灵蕴的新作。但现在,不光安宗巧,安灵蕴的作品份额也被削减不少。
平心而论,这些新品做得确实相当不错。光是造型,便已可圈可点,想来口感定不会差。
安灵蕴装模作样地尝了几样,入口仍然全是清苦的滋味。心脏也似乎被一滩苦水浸泡着,发紧、发皱。
“做得都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就按这样推广。”安灵蕴淡淡地笑着。
要说没有危机感那是不可能的。但安灵蕴又从中隐隐品出另一层意味。父亲这样做,表面上看是在有意压制他在La Trouvaille的影响力,实际上是在给他铺路。
一条可以让他全身而退,自由地研究西点中做的后路。
忙完La Trouvaille的事务回到易家,已是夕阳西下。
厨房里依然热闹。易子斐破釜沉舟,让易道珣按照魔鬼集训的标准要求他,正在发狠地备赛。
“中点锦标赛是什么级别的赛事?”安灵蕴看两人都如此重视,好奇道。
“国家一级赛事,代表中点师的最高水平。比赛分有青年组和普通组。从区赛、省赛、国赛一级一级往上升。国赛里又分32强、16强和前8强,最终决出前三名。我正准备的是青年组的省赛。”易子斐解释说。
区赛每两年便开始选拔招募,国赛则从次年春天开始,一直延续到次年夏天。
安灵蕴旁观了一会儿,看易道珣辅导得头头是道,颇有针对性,笑道:“你经验还挺丰富?”
易道珣笑笑不说话。倒是易子斐骄傲道:“那是,师兄可是……”
易道珣轻咳一声,横了易子斐一眼,易子斐立刻噤声,乖乖做手里的活。
“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好拿出来讲的。”易道珣轻描淡写道,话题就此翻篇。
可安灵蕴清楚地感觉到,易道珣心里分明还藏有故事。
那是他触碰不到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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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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