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言非不是第一次捉贼，但难得碰到个不要命的。
那少年被她死死摁在地上，地面粗粝，沙石与碎砖混杂，半边脸在挣扎中擦的血肉模糊。饶是她，心下也微微不忍。
她脚尖勾过旁边的小马扎，扣在他背上，自己则坐了上去，一手揪住他的头发，迫使那张狼狈的脸仰起，和地面分开。
头顶的月光与昏暗的街灯沦为一众，淡淡的光晕照不亮昏暗的路边。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电，这才看清面前小贼的脸。手电光下，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嘴角破了，颧骨带着擦伤，整张脸灰扑扑的，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带着一丝不肯低头的狠厉。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身下的人剧烈的喘息着，像破旧的风箱。除了被压制，他才结结实实的挨了她一拳，此刻五脏六腑都绞着痛，喉咙里嗬嗬作响，却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赖言非眯起眼，手下力道加重了几分。
忽然，那双眼睛里水光一闪，男孩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可怜的颤抖，断断续续的向她求饶:“姐、姐姐...我错了...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了...”
变脸还挺快。赖言非心下冷笑，她没说话，空着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己的大腿，目光极具压迫感的扫视着他，像是在判断他的真伪。
“姐姐...”他又唤了一声，眼泪恰到好处的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更显凄惨，“我...我再也不敢了...好痛...”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赖言非停住敲击大腿的手指。同一时间，男孩的伪装倏然滑落，他凶光毕露，用尽残存的力气，腰背猛然一弓，伸手推向她。
不过赖言非早就防着他这一手。
他刚发力，一股更凶猛的力量便直接摁着他的后脑，将他整张脸重新狠狠的砸回地面。
“呃啊——”这一次，他没能忍住痛呼，稀碎的石子深深嵌入他的皮肉，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赖言非用脚把马扎踢开，自己则单膝抵住他的后背，讲他牢牢锁在地上。她俯下身，凑近他耳边，声音压的又冷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我在问一次，叫什么名字。”
男孩屈辱的趴着，身体因疼痛和愤怒微微颤抖，下唇被咬的鲜血淋漓。
“都敢半夜来偷东西了，还怕说名字?”赖言非嗤笑一声，舌尖抵了抵上颚，对他这闷葫芦嘴巴的样子感到不耐。她收起膝盖，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半提起来，另一只手捏住他脸上的软肉，不太重也不算轻的往外扯。
“唔...”男孩咬着下唇，像只被被扼住喉咙的小鸡仔，依旧不肯回答。
见他还是一声不吭，赖言非懒得再废话，直接伸手探进他的外套口袋。身下的身体猛然一僵，挣扎起来，却被她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我最讨厌的，就是知错不改，还满嘴谎话的。”她边说，手也不停。
手指触到的首先是刺骨的冰凉，以及隔着薄薄布料都能清晰感知的，硌人的肋骨轮廓。太瘦了，她无意识皱眉，然后继续摸索。口袋里空荡荡的，只有些碎石和沙粒。
她又拉下他外套的拉链。
男孩顿时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躲避。
“别动。”她语气强硬，一把拉开拉链。里面居然是洗的发白的一件蓝白校服，在里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冷的天，她只靠一件单薄校服和这件明显不合身的旧外套御寒?
赖言非抿了抿嘴，还是探进了里面的口袋。这次，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质的方角卡片。她动作一顿，随即将其抽了出来。
手电灯下，卡片照片上的少年面容清秀，眼神沉静，与此刻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判若两人。学生证上除了一张照片，就是几条基本的信息。
陈稳，江城一中初三五班。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男孩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不再挣扎，也不回应，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赖言非看着他这幅模样，突然觉得手中的学生证有些烫手。
漫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沉默的把学生证又塞回了他的口袋，还顺手帮他拉好了拉链。
陈稳没有料到她的动作，他垂下眼，身上还隐隐作痛，他小幅的挪动身体，让自己好受一点。
赖言非不动声色的卸掉所有的力，挑了块平缓的石头，坐在了他的旁边。
又是一阵沉默。
风总是那么不合时宜，一阵风过，一树叶落，便是秋。入了秋，温度就一落不返。
“对不起。”陈稳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嗯。”赖言非淡淡应了句，辨不出情绪。目光再次落在他过于单薄的身体上，那空荡荡的外套下隐约的校服衣领，让她心头的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
她摸遍自己全身的口袋，只摸出块皱巴巴的巧克力。她撕开包装，无视他微弱的躲闪，强硬的塞进他的嘴里。
“吃。”她命令道。
好瘦。她看着自己刚刚碰过他的手。
甜腻的巧克力滋味在口腔蔓延，陈稳蜷缩着坐起，抱着膝盖。他警惕的看着她，又不自主的瞥向她手里那个原本装着巧克力的空包装纸，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
赖言非瞅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副惨状，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没有了。”她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干涩，“偷东西是违法的...你走吧，以后不要这样了。”
她站起身，退后两步，给他让出了空间。
陈稳愣了几秒，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他始终低着头，不再看她，然后扶着身边冰冷的钢管，想了又想，才忍住放手，勉强拖着剧痛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一瘸一拐的朝空地外走去。
“等等。”赖言非突然叫住他。
他转过身，手里攥着一块儿刚刚摸起来的，边缘锋利的石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赖言非举着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她快步走到车边，拿出里面的工作服，把两张现金放进衣兜，再把衣服折好，快步追上，递给他。
“医药费。”她目光扫过他脸上那片有些狰狞的擦伤，言简意赅。想到那张学生证，她又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还有，好好回去上学。”
陈稳松开手，那块石头落到了地上。他盯着她的脸，就好像要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但是没有。
“用不着你可怜我。”他紧握了握拳，从牙关挤出来的，沙哑的声音。
赖言非没有多说。她直接干脆利落的把装着钱的衣服抛进了他的帽子里。
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我要给的东西，才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陈稳被砸的向前踉跄了一步，帽子沉甸甸的坠在背后。他没有伸手去拿，甚至没有试图回头，只是用眼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过身，用更快的速度，一瘸一拐的往外面走，帽子一颠一颠。
大门外的路灯照亮空荡荡的马路，他走在空寂的街道边，明明没有下雨，地面却氤氲下一点一点的痕迹，带着动物般的呜咽。
赖言非回到车上，关紧车门，将寒意隔绝在外。
她摊开自己的手，借着手机微弱是光亮，看着掌心。
一中，和她当初一个学校。
她初三的时候在做什么?
穿着昂贵的羽绒服还嫌臃肿，躲在温暖的房间里闹脾气。
指尖似乎还残存着刚刚的触觉，硌人的骨感，太瘦，冻的冰凉。
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缓缓吐出口浊气。
窗外的空地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夜里更冷了。
车里空气凝滞，赖言非闭上眼，指节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半晌，她才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只有寥寥几条信息，全都来自她的母亲于青。
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的语音。
她点开，于青带着疲惫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扩散:“非非，工地那边没什么事吧?我这边还在忙，你先盯着，天亮再回。”
稀稀拉拉的流水声包裹住碗碟碰撞的脆响，还有隐隐传来嘈杂的谈话声。
赖言非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片刻，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她靠在椅背上，头更疼了。
白天刚坐完七个小时高铁从学校赶回来，晚饭都没吃安稳，就被派来照看这个临时租用来堆放钢管的露天场地，熬一大个通宵。
窗外天色由浓墨转为灰白，赖言非一夜未眠。
她慢慢吞吞朝家走，逼仄的座位让她的脖子此刻酸痛不已，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到家已是清晨。
钥匙拧开门锁，客厅里静悄悄的，显然是收拾过了的，空气中却仍弥漫着一股难以消散的烟味。
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床上躺着陌生的面孔，是昨夜来家做客的人。
赖言非动作顿住，眼神沉了沉，随即无声的拉上门。胸口气息翻涌，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转身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连外套也没脱。倦意和头痛一同袭来，她枕着扶手，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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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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