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言非的巡逻范围在一中周围。
不过因为是周末,原定的巡逻取消。负责人大手一挥,把他们几个全派去了附近的公园里清扫落叶。
一连两天,他们拿着扫把和堆积如山的落叶打交道。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们才被派着去附近的广场做反霸凌宣讲。
站台前,孙薇垫脚去扯横幅的边角,脚下摞着的宣传册突然一滑,她整个人失去平衡,短促的惊叫半声,就从台阶上滚落。
赖言非拨开人群冲过去时,孙薇正抱着左脚脚踝,脸上血色褪尽,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头。那只脚的脚踝已肉眼可见的肿起,像个发面的馒头。
“得去医院看看。”负责人当机立断,视线扫过几人,“赖言非,你们几个搭把手,送她去最近的三院。”
赖言非没吭声,上前一步,和另一个女生一左一右的架起孙薇的胳膊,将大部分重量移到自己身上。孙薇的抽气声细弱,身体因疼痛微微发抖。
一行人匆匆赶到医院。
急诊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赖言非抱着臂,靠在大片冰凉的白色瓷砖上,看着孙薇被人搀进诊室。孙薇全身重量都挂在同伴身上,眼泪淌了满脸,那只肿起的脚小心翼翼的悬着,半点不敢沾到地面。
赖言非的视线落在那只脚上,看了几秒,忽然站直了身体。
她毫无预兆想到那天下午,陈稳单脚跳着去拿水壶,想起他拄着棍子走在前面,每走一步,就要稍稍停下,有时不自然的歪斜连带着整个瘦削的肩膀都跟着微微一沉。
当时她腹中绞痛,心烦意乱,只觉得他走的有点别扭,只是单单的以为他脚不舒服。
赖言非喉结无意识的滑动一下,下颌线无声的绷紧。
孙薇的脚被包成了粽子。赖言非把她安置在走廊长椅上,自己拿着处方笺去取药。药房窗口的队伍缓慢移动,她捏着那张薄纸,指尖无意识的把边缘反复的折压,留下几道凌乱的痕迹。
刚拿到药袋转身,余光就捕到一个熟悉又别扭的身影。
陈稳换了更显宽大的黑色外套,空荡荡的罩在身上。他正扶着冷冰冰的金属扶手,一步一顿,慢吞吞的往楼梯上挪。
赖言非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他也是来看脚的?
几乎没有犹豫,她抬脚跟了上去,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目的明确的穿过嘈杂的急诊大厅,转入住院部的走廊。
她停在转角的阴影里,看着陈稳在一个病房门口停下,警惕的左右打量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盒,紧紧攥在手心,推门闪了进去。
没过多久,那间病房门再次打开。一群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出来,床上躺着一位枯瘦的老人。陈稳一瘸一拐的紧跟在后,目光紧紧跟着老人。
赖言非抿了抿嘴,收回目光,准备离开。
“16床准备手术了?”旁边经过两个护士,低声交谈。
“嗯,总算凑够钱了。亲儿子女儿都没动静,还是一个没关系的小男孩,喏,后面跟着的那个,拼了命给他凑的医疗费。哎,就这孩子...”
“啊?他怎么突然筹到那么多钱的?”
“听说是连房子都抵出去了。”
“嘶...”
护士的声音渐行渐远。
赖言非站在原地,手里装袋的塑料袋被她捏的窸窣作响,边缘扭曲。她转身回去,把药塞给孙薇,又和其他人简单交代两句,便径直离开。
她没有走出医院,而是在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前站着。目光环视货架,最终落在标价最贵的牌子上。她数了数身上所有的现金,塞进机器,买了瓶水,以及几个裹着鲜艳糖纸外壳的巧克力。
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她找到了陈稳。
他独自坐在角落的蓝色塑料椅上,脊背挺的僵直。低着头,双手死死捏着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赖言非走近几步,看到他肩膀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地上,还有几处晕开的,深色的小点水渍。
他在哭,哭的悄无声息。
她脚步顿住,觉得自己此刻出现的似乎不合时宜。
但陈稳已经察觉到了动静,猛的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眶通红,看到她,他迅速用手背狠狠擦过眼睛,抹去所有痕迹,只留下狼狈的湿意。
“你怎么在这里?”他声音沙哑的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里带着戒备,还有一丝难堪。
赖言非沉默了一瞬,她举了举手里的水瓶,干巴巴的开口:“好巧。”
气氛凝滞,只有头顶顶光电流的微弱嗡鸣。
她目光下落,定在他那只脚上。脚踝肿的几乎塞不进那双破旧的运动鞋,淤紫从鞋口蔓延向上,颜色深重,看起来比孙薇伤的只重不轻。
陈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下意识把脚往后缩了缩,试图藏在另一只脚后面。
“脚怎么样?”赖言非再次开口,声音比刚刚还要干涩。
“没事。”他立刻回答,生硬的像块石头。
赖言非不再问他。她直接伸手进兜里掏,先是一瓶红花油,塞进他手里,又一盒云南白药,压在上面,然后是止疼药,最后是一沓用塑料裹着的,气味冲鼻的狗皮膏药。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的垒在他并拢的膝盖上。
紧接着,她从钱包里抽出刚才数好的全部现金,递到他面前。
“拿着。”
陈稳看着那叠钱,瞳孔骤然紧缩,身体猛的向后一靠,撞到塑料椅凳上,斩钉截铁:“我不要。”
“是赔罪。”赖言非上前一步,不容分说的抓住他一只手腕。那手腕细的硌人,冰凉。她将钱拍进他手心,再用力合上他的手指,包裹住那叠钞票,继续说:“那天我没注意到你的脚,还让你带路,是我不对。”
陈稳想挣脱,但她力气极大,攥的他指骨生疼。他抬头瞪着她,眼圈迅速红透,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压抑的嗬嗬声。
赖言非看到他瞬间蓄满眼眶的泪水,唰的松开手,罕见的慌乱起来。
她挠着头,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已经晚了。陈稳猛的低下头,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肩膀剧烈的颤动,像被逼急了的幼兽。哭声不大,却带着撕心裂肺的委屈和后怕,他慢慢蹲了下去,把脸埋进臂弯。
赖言非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看着他缩成一团的背影,僵硬的伸出手,落在他骨瘦嶙峋的脊背上,拍了拍。触感一片单薄,骨头硌人。
“别哭了。”她放缓语气,盯着他头顶凌乱发丝中那个小小的发旋,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陈稳的哭声顿了一下,然后变成强忍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他胡乱的用袖子抹了把脸,蹭的皮肤发红。
赖言非又从口袋里摸出那几颗巧克力,塞进他另一只虚握的手里。
“吃了。”她命令道,声音却比刚才软了点。
这时,手术室的门“哗啦”一声开了,护士推着病床出来,扬声问:“16床家属?”
陈稳像被按了开关,立刻从地上弹起来,用袖子狠狠擦干脸,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紧张的望向被推出来的老人。
赖言非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他瘦小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惨啊。
她手插进兜里,指尖却触到一叠熟悉的,叠好的纸张。她掏出来一看,是刚才那些钱,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把它们塞了回来。
她捏着那叠钱,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抿紧嘴唇,把它们重新塞回兜底,彻底打消了再送一次的念头。
她在医院走廊转了一圈,找到了食堂,打了两份温热的小米粥,用塑料袋提着,再次走向陈稳锁在的那个病房。
门虚掩着。她推开,看见陈稳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张蓝色塑料椅上,裤腿卷到膝盖,正低着头,笨拙的往肿的发亮的脚踝上抹红花油。
药油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他显然不得要领,只是胡乱的把药油涂在表面,手心蹭过最终最高的地方时,他身体猛的一颤,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渗透出细密的冷汗,手下意识就缩了回来。
那伤处比她想的要更严重,淤紫蔓延,几乎覆盖了整个脚踝。
赖言非的脚步顿在门口。
之前所有猜测和推断,都在这一刻变成具象的,触目惊心的伤。她想起在带路时,自己甚至把全身力量都压在他的肩上。
她抿紧了唇,提着粥的手指无声收紧。
陈稳察觉到动静,猝然回头。刚好撞上她的视线,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手忙脚乱的想要放下裤腿遮掩。
“别动。”
赖言非出声阻止。她走过去,把粥放在旁边的空桌上,然后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陈稳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的把伤脚往后缩。
赖言非毫不犹豫的伸手,精准的扣住了他纤细的脚踝,触手一片滚烫。
谁!喜!欢![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