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经年

1

山间的凉风丝丝灌入窗牖,肆意翻动着桌上的书页时,元稹正因一日的疲惫趴在桌上浅眠。而这秋季的风也仿佛带走了夏日的喧嚣与浮躁,轻轻地从枝梢上刮下片半绿半红的枫叶,向远方的友人寄送着一份慰贴。

书缠绵离思叶上,凭风寄千里别情。

唔……不知他是否梦到我。

即使是难得的忙里偷闲中的小憩,元稹也梦到了白居易。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微之,你我喝酒,为何不联句以添雅致?”白居易带着轻微的醉意,笑着在曲江边折了一枝花,“谁若是赢了,就拿这枝花别在衣襟上,到时也是英姿美质。”

元稹闻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好啊,可不许耍赖。”

“你我什么关系,怎么可能耍赖?”

那日的天很蓝,阳光很辣,水面波光粼粼的霎是好看。他们在梦中具体作了些什么诗元稹也记不清了,最终只记得途中白居易一抖袖子,袖袋中竟纷纷扬扬酒落了一堆桃花花瓣,哪怕花瓣全部落干净了,也能嗅到淡淡的桃花香。

元稹执着他的手,笑着看热闹的曲江岸边。

真是一个好梦。

梦醒之后,元稹找到纸笔,细细叙写了这次的梦境,并在信的末尾表示:若是还有机会,同登乐游原,定是一大美事。

后来果真有了机会。

2

这时秋天已经过了,冬天也过了,正是初春的时节,新草绿绒绒的,几乎铺满了整个乐游原。

此处可以俯瞰长安城,登高望远最合适不过。

“微之——你看我近日作的新诗。”

“我诗才稍逊,恐怕无法作出和你一般好的诗来唱和了。”

“微之大可不必如此谦虚,你写的那么多和诗若换作我写定要费些脑筋。”

元稹突然抓住了白居易的手,另一只手理着白居易的发丝,一下一下的,轻易让白居易红了脸。

他抬头看元稹,正见他眨了眨眼,

“是啊,乐天的诗我每每和起来都要苦思寘想许久,不如乐天补偿一下元某?”

白居易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他扶了扶发冠,岔开了话题:“今日你先住在我的宅子中罢,恰巧还有些空房间。”

元稹一愣,手指挠了一下白居易的手心,笑着说:“好,那我就承蒙乐天兄款待了。”

初春时节还有些寒气,白居易素来比元稹体弱些,过一阵子便被寒风吹得头有些痛,于是他们比原计划早了半个时辰回去。

3

“你若是仲春回来,我们还可以赏花。”

“说这些做什么,喝些酒暖暖胃。”元稹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可别又生病了。”

他又笑:“如今初春可是个好时节。”

白居易听话照做了,但依然望着院子出神。元稹诧异地看了一眼,几枝竹子亭亭立在院子里,身形挺拔劲瘦。

他扣住了元稹的手,“这竹子像你。”

元稹上下扫了一眼竹子,赞赏道:“乐天好品味。”

“——无波古井水,有节秋竹竿。难为天地间生出了你这么个人物,如此俊秀的儿郎,叫我有幸与之相交。”

“嗯?”元稹回眸过来,认真打量着白居易,“你喝醉了。”

“我这还没喝酒呢,如何就喝醉了?你莫不是故意诓我好让我又给你写诗。”

元稹靠在他身上,故作委屈:“乐天兄是不愿意为我作诗了?那元某只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省得寄住之时还要被人说闲话。”

“我看你才是醉了。”

“元某确实醉了,乐天抱我回房吧。”

4

白居易盯着顺杆子上爬的元稹,不由得轻哼一声:“你若在官场上也如此没脸没皮,也不知于现在这般境地……”话还未尽,元稹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只见元稹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折扇点了点白居易的胸膛,方无辜笑说:“乐天适才说了什么?元某好像没有听清。”说着他弯了眼睛,

“毕竟元某如今喝醉了神思不属,只好劳烦乐天再说一遍了。”

话虽如此,可捂着白居易嘴的手一直没放下来。

“唔……我什么都没说,行了吧。”

元稹这才亲昵地蹭了蹭白居易,死活赖着他:“乐天送我回房吧。”

白居易瞪着他,心道他一定要收回他说的话和作的诗,这人分明就是爬山虎,黏上他就扯不下来了。

狗皮膏药!

5

过了一阵子,暮钟响彻了整个长安城,他们相对坐在茶室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谈着闲话。

“微之你看,是夕阳。”

“嗯。”

暖橘色的斜阳铺满了整个茶室,元稹续了半杯茶,握着白居易的手认真道:

“以后我们每年都要一起看至少一次夕阳。”

“好。”

此时一腔热忱的他们还没有领会世事无常,也未曾想过自己会重蹈前人的覆辙,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暖暖的阳光浸透了他们的心。

6

这次,是久别之后的匆匆重逢。

元稹接过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喝酒嘛,不用想太多。”

白居易笑着又把酒杯凑到他嘴边:“官场上的事就别想了,总归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千年公道自在人心。来,喝酒,把烦心事都忘了罢。”

“今日我们也要当一回刘伶了,偶尔放纵也是好事。”

白居易笑眯眯地看着他,半晌才举着酒杯朝天上一揽,模仿着青莲居士的姿势,仿佛把整轮明月都揽入了怀中。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日大可一醉方休,左右金吾军已经在街上待着了,何不喝个痛快?”

“乐天好魄力。”

元稹接过白居易手上的酒杯,仰头喝下:“元某这算不算是把明月喝进了肚子里?”

“如何不算呢?”

终归是分别太久,重聚太短,即使他们一直互通有无,元稹也发现,他渐渐有些看不懂白居易了。

或者说,他不愿看懂。

他们不仅没有完成当初的誓言,甚至有一段时间完全失去了联系。

他几乎是明知故问:“君今劝我醉,意如何??”

白居易兴许没有听到,见他愣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微之?怎么了?”

元稹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花纹,回避道:“没什么,我们继续喝酒罢。”

酒,是个好东西。

7

“今日,微之应当到梁州了。”

白行简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白居易好端端地喝着酒赏着花为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有些想他。”

“不知他是否能习惯那边的气候,我可以又制一套成衣给他……”

白行简:不嘻嘻。

白居易却是望着酒杯出神,上面仿佛有元稹一次又一次的摩挲的印记,但已经不是一个酒杯了,就像他曾将元稹比作他府中的竹竿,但竹竿到底是换了一批。

他这次确实醉了,竟然胡思乱想了这么多。

他折下一枝花,轻轻把它压进了书页里。

又是一年好春色,明年仍与此时同。

但白居易总是奢求着更多,他希望明年,后年,以及之后的许多年,都与元稹一起度过。

况随白日□□负青山约。

8

元稹今日又梦到了白居易。

还是那个场景,曲江岸边白居易正在赏花赋诗,只是不同的是,这次他成了旁观者。

他看见白居易带着另外两人四处游玩,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恍惚间他们隔着人群对视,不知是谁的眼睛先弯成了一对月牙儿,但很快又被人潮推向了其他的地方。

——元稹猛地惊醒了。

他忽地忆起自己还在奔波的途中,向外看去,才惊觉……

……已到梁州了。

牛车逐渐因石板路颠簸起来,元稹不禁想起了他原来那个梦。

都是好梦啊。

9

白居易正托着腮思考元稹从武昌回来之后该用什么款待,这边家童突然讣告——元稹暴病而亡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想问家童为何要传假消息,元稹比他小了整整七岁,怎么会?

家童丧着一张脸,要哭不哭的。

10

苍苍露草咸阳垄,此是千秋第一秋。

失去你的第一个秋天。

11

“乐天!”

清澈的西湖里静静放着一叶小舟,元稹正和白居易于湖上泛舟,水面的涟漪搅乱了两人的身形。

元稹又蹭白居易身上了,似乎白居易怀中格外舒服一样。白居易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元稹没有绾好的头发,

“下次去哪里?”

“好生工作。”

12

白居易笑着笑着不知何时落下一滴泪来。

八年了,还有多久呢?

他回味着方才的梦境,学着元稹无数次的感慨。

真是一个好梦。

这篇半糖半刀的,但元微之很会撩呀~我不是很会写轻松日常向的小甜文,而且这篇时间线比较乱(目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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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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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离亭
连载中长安一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