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整个天工阁染成一片灰霾色。阿溪指尖写画出一道从未有过的新法阵符文。
“来了”她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正好,来看看我新画的‘镇魂咒’。”
归离和妘延踏进已经被阿溪修改了禁制约束而能随意进出的雷池结界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少女单薄的身影立在巨大的法阵中央,墨发如瀑垂落腰间,发梢随着灵力流动微微扬起。她脚下延伸出的符文复杂得令人目眩,每一笔都蕴含着令人心惊的力量。
妘延瞳孔微缩。这丫头竟已掌握了完整的四道史录?
归离的目光落在阿溪手中的古籍上——那是夜蒙从不离身的《天工禁录》。心下了然,阿溪不仅吞噬了夜葳和妘延的记忆,如今连蒙长老的也……
“怎么,很意外?”阿溪终于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线。那双漆乌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诡魅。
“同样的咒文,用魔力催动就是邪术,用仙力施展便成了正道之光,若是动用神力,即成了世人皆顶礼膜拜的至高神谕……”
阿溪轻轻抚过最后一笔符文笔画,指尖带起一串细小的火星,“你们说,这究竟是咒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雷池内霎时一静。
妘延的脸色骤白。混沌优昙,它比任何人都清楚仙魔之别的荒谬。——阿溪这话,分明是在……
“阿溪。”归离上前一步,警惕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少女轻笑一声,随手降落符文与地上阵法融合:“我需要你们——还有蒙长老,一起助我启动此新法阵。”
她指向眼前平躺在阵法中央、昏迷不醒的夜葳,“再拖下去,天咒反噬就要把他的心脉焚烬。那两滴娲皇血力根本无济于事。”
夜蒙不知何时已立在阵法东角;归离深深看了阿溪一眼,缓步走到北方位;妘延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挪到了西位。
“开始吧。”
阿溪话音方落,眉心三道赤纹骤然亮起刺目金光。光芒化作三片凤凰羽翎,托起夜葳身躯,镇魂咒随即一同悬浮至半空。
符文在灵力催动下不断扩大、升腾,渐渐变得透明,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众人头顶。
归离率先出手,银白色灵力如涓涓细流注入法阵;夜蒙紧随其后,枯槁的指尖迸发出雷电般的光芒;妘延迟疑片刻,终是抬起手,鲜红色的火蛇盘绕上法阵,融入其中。
阿溪的蛇瞳骤间竖起。
透过交织的灵力网络,她清晰地看到夜葳心口处浮现出一串血红色数字——700。
那是天咒的倒计时,可奇怪的是,数字静止不动?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
夜葳的情况明明已经危在旦夕,黑墨般的戾气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胸口的机枢匣内,那颗血肉心脏的跳动分明越来越微弱……可天咒的倒计时却定格在“700”?
妘延也发现了异常,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归离的命轨猫眼微微闪烁,同样露出困惑的神色。
法阵终于完成最后的共鸣,无数光丝从符文中垂下,深深扎入夜葳的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四道细若游丝的金线也从法阵中分出,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在场每个人的手腕。
阿溪低头看着腕上若隐若现的金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从现在起,他们的命都绑在一起了——夜葳若死,他们虽不会陪葬,但必定元气大伤;而他们中任何一人受伤,虚弱的夜葳同样会遭到反噬。
只不过,夜葳比不得她们,他更经不起再一次的元气大伤。
这是一场豪赌,却也是唯一的选择。
“满意了?”妘延冷声道,赤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阿溪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向仍在昏迷的夜葳。伸手抚上男子苍白如纸的面容,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眉心渐渐淡去的咒印。
-
“既然这第一件要事已了,那接下来就是第二件了。”
阿溪抬眼,示意了下夜蒙。
夜蒙会意,在几人一起踏出结界后,他枯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鎏金符文,外面立刻进来四名天工傀儡,小心翼翼地将夜蒙带出的仍旧昏迷不醒的夜葳抬回阁主寝殿。
老者又打了个手势,十具身着靛蓝长袍的机关人列队而入,每具傀儡胸前都嵌着一块留影晶石,手中捧着特制的记忆玉简。
“诸位请看。”阿溪白袖一挥,半空中浮现出四道流光溢彩的史册虚影,“这是我从各位记忆中提取的四道史录差异点。”
妘延的赤瞳骤然紧缩。那些漂浮的文字中,赫然显示着有关魔神伏青的秘辛。
归离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节气铃,银白睫毛微微颤动——幽冥司的几桩不可告人的往事亦明晃晃地悬在那里。
“不如这样,”阿溪黑瞳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各自讲述所知史实,由这些傀儡同步记录。既能补全差异,又能……”她唇角勾起,“听听别人口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一时间氛围静悄得诡异,落针可闻。
十具傀儡同时展开玉简,晶石开始流转微光。
“荒唐!”妘延立时拍案而起,袖中怒气翻涌,“你以为……”
“宫主莫不是怕了?”阿溪轻笑,“是怕那些屠城的真相被记录,还是怕世人知道你当年为了掌控‘未来’……”
“够了。”归离清冷的声音插入,她抬眸直视阿溪,“谷主此举,恐怕另有所图吧?”
阿溪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卷卷轴,展开后竟是幅市井画卷:“我要招募说书人、戏班子,将这些真忆编成话本、戏文。”
画中浮现出茶馆里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戏台上水袖翻飞的伶人,“还要让布庄售卖真忆纹样的布料,法器铺摆卖还原史实的仿品……”
夜蒙手中的茶盏一下溅出几滴。
老者死死盯着画卷中一处细节——那上面赫然是早已失传的天工机关纹。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阿溪指尖划过画卷,景象随之变幻,“让农人按新时令耕种适应现今气候的作物,厨子照真忆经验烹制……真忆该如盐入水,融进芸芸众生的衣食住行。”
十具傀儡的玉简同时爆发出刺目光芒,记录速度迅猛加快。
归离望着画卷中一个腰别命簿玩闹的孩童,冰封般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痕。
“妙啊!”夜蒙兀然抚掌大笑,皱纹里透着精光,“鸿蒙镜改得了记忆,改不了千万人日日使用的器物习性。当众人发现物件、行为习惯与记忆不符,当食客尝出真忆记下的滋味……”
妘延阴沉的表情渐渐松动。她看见画卷中娲皇酒肆里,游侠们举着刻有上古战役的酒杯痛饮。若真能如此……那些被刻意抹杀的功绩……
“一个月后。”阿溪忽地合拢画卷,“我要在四道交汇的芜城开第一家真忆酒楼。”
她目光扫过众人,“幽冥司的星轨糕点,娲皇宫的烈焰醇酿,神农谷的忘忧茶……当然,还有天工阁的机关傀儡戏。”
归离的节气铃骤时自动旋转起来,她按住躁动的法器,轻声道:“幽冥司可提供三十位精通古法的膳师。”
“娲皇宫出五十坛用古方酿造的‘焚心’。”妘延摩挲着腕间玉镯,随即补充道:“再派二十个懂上古纹样的绣娘。”
夜蒙眯起眼睛:“老夫亲自设计一套机关人偶,演绎《天工开物》记载的典故。”
阿溪笑了。她从药囊中取出一只青铜小鼎,鼎中升起袅袅青烟,在空中凝成契约符文:“那么,合作愉快。”
当符文烙入众人掌心,谁也没注意到阿溪瞳影里闪过的精芒。契约深处,藏着一行微不可见的咒文——凡参与者,不得主动破坏真忆传播。
十具傀儡胸前的晶石同时亮起,将这一幕忠实地记录下来。其中一具兀自开口,声音机械却意味深长:“检测到方案存在衍生效应:当集体记忆形成物质载体,鸿蒙镜修改成本将提升万倍。”
阿溪抚过傀儡冰冷的面颊,轻声道:“这才只是开始。”
她转向众人,“我要让每一件衣裳、每一道菜肴都变成刺向谎言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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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工阁回到神农谷,阿溪已收拢到四道契约,可谓收获满满。
她刚踏入谷中结界,便见一道修长身影立于廊下,正是刚从娲皇宫归来的夜冉。
此时的他脸苍白,那双自从恢复记忆后便始终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更是黯淡无光,眉宇间凝着一丝难以化开的郁气。
阿溪眯了眯眼,径直朝他走去。
“夜冉,过来。”
夜冉闻声抬眸,见阿溪走近,拱手行礼,嗓音低哑:“谷主。”
“手伸出来。”
他顺从地递出手腕,阿溪指尖搭上他的脉门,灵力如细流探入,眉头却渐渐蹙起。
“听宫主说,戈护法并无大碍,上次还忆再融忆后,她也自觉多留了痕迹。即便没有你帮助,她亦日日重新梳理自己的记忆。不该将你亏损得这般厉害……”
夜冉垂眸,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并非戈护法所为。”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言辞,最终仍选择坦白:“夜冉的确日日帮她加固‘我们’那段记忆,但我的疲惫……并非因为这个……而是道心不稳。”
阿溪抬眉,收回手,目光审视地打量着他。
是了,她差点忘了——夜冉如今记起了两世记忆。前世神农谷天才弟子,后来的天工阁机关术天才,而今又成了神农谷主临时收留的助手……
偏偏之前的遭遇,他也是受害者。
若他想要融合两道术法,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新路,必须先放下怨怼和七情六欲的执念。
可这条路,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方向。
“信念”二字,若连根基都动摇,谈何修行?
阿溪思索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夜冉,你何必执着于‘道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夜冉一怔,抬眼看她。
“不如先问问自己——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或者,你究竟想要什么?”
阿溪毫不保留地给出自己最精炼的经验之谈:
“有了答案,就让一切,包括你之后遇到的所有事,都服务于这个答案。如此,所谓的‘道心’,自然就稳了。”
夜冉眸光微动,似有星火闪过,却又很快沉寂。他低声问:“可若……我找不到答案呢?”
阿溪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那就去试。尝试所有自己有兴趣的,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想的就这么呆着。直到你找到为止。”
夜冉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阿溪见他神色稍霁,正欲转身离去,余光却瞥见他袖口下隐约露出的符文痕迹——那是一道暗银色咒印,并非神农谷术法,反倒像是……
幽冥司?
她眸影一沉,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看来,夜冉的道心不稳,恐怕另有隐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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