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秋不欲听小辈为自己鸣不平，默默走到山洞一端，望着洞外野林与渐沉的天色，取出洗灵草，将其浸入醇液之中，缓缓捣碎。
他要给这两个小孩测测灵根。
他在地面勾勒出一个浑圆的法阵，将那澄澈如琉璃的醇液倾入泥土刻画的凹槽。一道翠绿溪流，沿着沟壑蜿蜒流淌。所过之处，原本浅淡的划痕骤然被点亮，恍若有无数细碎星子明灭闪烁。
“踏入阵中，凝神静气即可。”洛京秋转向身旁两人：“谁先来？”
“这是鉴灵法阵吗？”平绿问道。这阵法的形制与她幼年所见略有不同，但看来也是用于测探灵根。
伶舟家中每个孩子年满七岁都需测灵根，可她当年得到的结果，是无灵根。平绿咬了咬下唇，摇头道：“我七岁时便测过了，并无修道资质。”
这次宝贵的机会，怕是要浪费了。
不过，若洛京秋肯指点她一两式剑法，她已心满意足。
洛京秋看向她：“上次测灵根，你是几岁？”
“七岁。”
“可知世间亦有人灵根直至十二岁方被唤醒？”他轻推了下平绿的肩头，将她送入那流光溢彩的圆圈中心。
“可是我……”
她的脚掌刚触及阵眼，一股青色雾气便如活物般缠上她的脚踝，潜入她的体内，沿经脉向上蔓延。地上的法阵愈发璀璨，一抹淡金色光芒闪烁腾空，紧接着有一缕极其浅淡的紫色悄然浮现，光晕围绕少女交织旋转。
“金灵根伴生变异雷灵根。”洛京秋颔首，唤她出来。
道成赶忙问：“这个怎么样？”
洛京秋说：“资质不错，潜心修炼，将来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剑修。”
“这真的是我测出来的？”平绿还有些惊愕，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伶舟家目前唯一的嫡孙伶舟南乔是个五灵根，在凡人之中已然是万里挑一的资质，而若她是双灵根……
道成依言踏入阵中，有些紧张地回头看向洛京秋。前有平绿的优异表现，他难免感到压力。
洛京秋却浑然不觉，只催促道：“慌什么，静下心来！”
只见温润的木绿色灵光如薄雾般缭绕在他周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色泽。
“是木系单灵根！”平绿不由脱口而出。这资质实在惊人——灵根越纯粹，属性冲突越少，灵气转化效率越高。伶舟家引以为傲的伶舟言，正是这样的单灵根天才。
道成闻言欣喜，第一反应便是望向洛京秋，却见对方面容凝重，并无半分满意之色。
“洛京秋……这个，不好么？”他小声问道。
洛京秋凝视着他。好，当然好。木系单灵根纵然在单灵根中也属修道进境极快的，自带生机滋养之性，最宜炼丹作法修……却唯独不适练剑。
更何况，道成是纯阳之体。先前引诱丹玄老鬼时，他便用过这孩子的血。
至阳之体，配以木灵根。简直是炼制炉鼎的绝佳胚子。
他眸光沉沉，旋即问道：“你将来，想做剑修？”
“当然！”道成不假思索：“剑修又帅又强，既能仗剑除恶，又能御风逍遥。我也要像你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剑修。”他顿了顿，迟疑道：“难道……木灵根不适合练剑么？”
“你可知剑修的精髓何在？”洛京秋不等他回答，便继续道：“在于凌厉刚猛，杀伐果决。金、雷这类灵根最契合剑道真意。而木灵根的核心是生生不息，长于疗愈增益，更偏向辅助之道。”
况且剑修多为金、火灵根，木系剑修在实战中往往受制……诸如此类的弊端，洛京秋能列出一箩筐。
可看着道成逐渐黯淡的眼神，他话音一转：“不过，你若真心喜爱，修了便是。单灵根本就是天赋异禀，修炼速度远超常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属性克制不过细枝末节。”
道成的神情由阴转晴，一点点亮了起来：“说起来，你也是木灵根吧？那……你能教我吗？”
“我不教蠢材。”洛京秋说。
道成早已摸透他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心知这便是允了的意思，顿时眉开眼笑：“师父！”
平绿也抱着剑，跟着喊道：“师父。”
洛京秋细眉一竖：“不许这么叫！”
“好好好，那还是叫你洛京秋。”
既然不急着赶路，这隐蔽山洞正是躲人的好去处。洛京秋索性在此指点二人引气入体与基础剑诀。他让道成取出筑基丹与引灵丹，命他们尽情服用。
两个半大孩子一个表情生动丰富，话唠且问题不断；一个面容沉静冷傲，言语不多却句句切中要害。
洛京秋看着他们两人引气入体，打着坐还要互相参照对方的动作，不知怎的，竟恍然忆起旧日光阴。
那是初春时节，灵真峰师兄弟三人与隔壁赤峰的丹修们同修两门大课。
春山如笑，桃杏争妍。因上午的灵药课上与伶舟言闹了不快，两人遂在学堂上课时故意分坐教室两头，中间隔着二师兄。
丹道课的讲师是赤峰的赤芍长老，这位大乘期丹修在炼丹一道造诣极深，一丹难求。洛京秋虽只痴迷剑道，听课却素来认真，端坐于第一排，铺开纸笔。
“炼丹即炼心。道心不稳，轻则废丹，重则炸炉。心浮气躁时绝不可开炉，尔等当学会稳守意火，牢记道心根本。”
赤芍长老在前方讲授，下方的伶舟言却手指一动，在纸鹤上附了道小型的如影随形阵，趁长老转身的间隙，隔着二师兄，精准地掷到了洛京秋案上。
洛京秋不知是何物，抬眼只见伶舟言歪着头朝他眨眼，遂冷着脸拾起纸鹤细看。这一碰便正中下怀，他顿时就感觉双臂不受控制，只能僵在案上。
他立刻明白是这厮捣鬼，怒目而视，伶舟言却操控着他的双手，在桌上摆出各种滑稽的手影。
二师兄如同一条对称轴，隔在两人中间。伶舟言动右手，洛京秋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动左手。
戏弄够了，见洛京秋怒气濒临爆发，伶舟言在桌上屈起食指，作小人叩首状，似是为上午之事道歉。
可阵法未解，洛京秋的手指也不受控制地朝着他那侧屈起下跪。
赤芍长老的声音冷不丁在头顶响起：“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她素来严厉，对任何弟子都一视同仁。
伶舟言摆摆手，粲然一笑：“长老，我们这是在行君子之礼呢。”
洛京秋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摆了摆手。
毫无悔过之意。赤芍长老面色一沉：“既然如此，二位君子便回答一下方才的问题。”
洛京秋全然不知她问了什么，与伶舟言飞速交换眼神，对方显然也没听讲，面露理直气壮的迷茫。
僵持间，中间的二师兄悄然捏碎一枚传音符，将话语递入二人耳中：“道心。她问你们的道心。”
简直是雪中送炭。
伶舟言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弟子身为阵修，愿以微尘之躯，丈量星海寰宇。”
说得冠冕堂皇。洛京秋听了却是忍不住要嗤笑出声。装什么超然，今上午还不是为了一支百年灵芝和他争得面红耳赤。
“不错。”赤芍长老目光转向洛京秋：“你呢？你的道心为何？”
洛京秋看似比伶舟言更像个乖学生，骨子里却狂傲不羁，当堂扬声道：“吾心即宇宙，吾道即天纲。心之所向，便是吾道。”
他向来不屑伶舟言那般向外求索，坚信真正的道，只在方寸灵台之间。
伶舟言当即笑他：“师弟，还好你不是阵修，否则我可要说你闭门造车，罔顾天象了。”
洛京秋反唇相讥：“师兄，也幸而你非剑修。否则我倒要问你，终日匍匐于天地法则之下，何时能得真自在？”
两人在课堂上针锋相对，言辞往来间暗藏机锋，竟将讲台上的师长与满堂同窗都晾在了一边。
赤芍长老最终淡淡道：“够了。道在己心，自行明晰便可。这世间，本就没几位修士的道途全然相同。”
她能做到不偏不倚，灵真峰的苍青子却未必。同为阵修，伶舟言的道与师尊一脉相承，而苍青子最不认可的，恰恰就是洛京秋这般唯我独尊的道心。
……思绪飘远，不过一瞬。
洛京秋回过神来，望向眼前两个半大孩子，忽而浅笑道：“你们二人的道，是什么？”
平绿从未见他露出这般神情，只觉后背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仍正色答道：“我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我想，修道便是为了护佑身边人，护佑天下苍生，尤其是那些无力自保的弱者。”
道成说：“我和她一样。”
“……嗯，挺好。”洛京秋道。
自吃完蓬松可口的丹玄道人后，洛京秋不再像先前那般容易饥饿。
只是这老鬼的魂体并不好消化，他总隐隐觉得有道阴邪的意念在耳畔低语，蛊惑他抓人来试药炼丹。
他揉了揉额角，忽闻山洞外传来人声，似乎是一队修士。
“累煞我也！这鬼地方可真难找，是这儿没错吧？”
“就你这般也配称仙师？连个带路的乡民都不如！回去给我围着山跑圈，勤加修炼！”
“不是吧？哪有丹修像你这般折腾人的！”
“如今天下不太平，咱们下山愈发频繁了。终日守着丹房，终究不是办法。”
“隔三差五便生事端，怎这普通百姓就这么多邪门歪道？咱们峰上何时出过这等乱子。”
“山下村镇这瘟疫，未必是那些东西作祟吧？”
“不，就是它们。不过，苍青子长老明日即将出关。届时，你我的担子也能轻省许多。”
“太好了！”
苍青子……出关？
洛京秋心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那被刻意压抑的憎恶、仇恨、痛楚……所有黑暗的情绪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瞬间将他吞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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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师尊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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