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的柏油路被烈阳焦烤地似乎要化掉,街上人很少,显得披散着长发的白衣少女晃荡在路中央格外扎眼。
她脚上的帆布鞋侧边开了胶,发间胡乱插着几根水草,白色短袖晒干后留下一片灰痕。
狼狈、邋遢、可怜。
可偏偏体态高雅端庄,无端多了丝贵气。
十分违和。
晏听礼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拉开车门坐进去。
同情归同情,距离新的会面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高昇不敢耽搁,也跟着坐进驾驶座。
黑色轿车启动声吸引了洛今檀的注意力。
初见那四个轱辘架着四方盒子的代步工具、听见那嗡嗡轰鸣声时,洛今檀惊得险些把一双琉璃眸瞪出眼眶。
她紧张小碎步退后,后背紧贴墙根,唯恐那速度极快、不知靠什么驱动的工具不长眼地撞到自己。
有惊无险。
那代步工具走得还算笔直。
这辆黑色轿车是她看见的第二辆。
洛今檀屏息,双眼差点将车尾瞪出两个洞,见那车反方向开走,越来越远,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
悄咪咪呼了口气。
车内,透过反光镜,晏听礼余光瞥见车后一脸如临大敌表情的少女。
高昇啧了声:“老大你看见没,你救的那女孩看起来神神叨叨的,不会是个孤儿流浪汉吧?”
目光从后视镜移开,晏听礼打开笔记本,声凉:“我看你也神叨。”
“……”
高昇委屈脸,“我就随便说说嘛。”
洛今檀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神经病。
颅内飞速分析着一路见闻。
竟有人骑着两个轱辘,状若骁骑的座驾,一个个风般咻咻刮着她肩侧驰过。
此物虽不似骑马那般潇洒,但观以骑者松弛的姿态,看起来省力极了。
这个国度的代步工具居然不是驴马等牲畜,样式丰富又离奇。
着装、道路和建筑也和大梁不太一样。
一路走来,小公主的三观受到无与伦比的冲击。
这里开放、宽敞、干净、大胆,但粗俗。
她忽地想起无尽师兄曾说过,尘世外无奇不有,除了汉人,不外乎还有各类异族人,大千世界外更有蓬莱仙居宇宙太虚。存在即合理。
可怎么连气候都不同。
洛今檀热得想暴走。
她素来爱美,一身肌肤娇养的玉雪凝脂,出门一向有婢女们打着绸伞随行,偷溜去玩也会戴上帷帽或席帽。
想她容貌倾城,当年第一次出京游玩,险些被一群登徒子调戏,好在师兄及时出现,把那群人揍地满地找牙。
此后她便听师兄的,女扮男装时定会易容。
哪像现在,身上套着布料粗糙的破衣服,衣不蔽体,别说遮脸了!
不过她走了一路,虽不乏路人频频扭头偷瞧,但无人敢贸然上前扰她。
素质尚可。
洛今檀路过一户人家,小院里晾着干净的布衾。
她下意识摸钱袋。
没有金叶子和碎银。
衣裳换不了,连口水也无。
好饿啊。
找了株道上最粗壮的梧桐,洛今檀在树荫底下垂头丧气坐下。
对面小院郁郁葱葱的桃树冠冒出墙头,枝头坠着几颗粉红色的小桃子,甜美的香味扑鼻而来。
洛今檀艰难地把目光移开。
万万不可吃嗟来之食!
就是不知,这国度的野桃是否有宫里的贡桃可口......
又看了两眼桃子,洛今檀猛摇头。
方才行人个个手上都拿着块“板砖”,里头竟能发声,像是她从话本子里看到的传音玉简。
这里莫不是人人都修仙?
他们用的,都乃是仙器?
从兜里摸出大娘强塞的那块“砖”,通体漆黑,梆硬,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敲了几下。
毫无反应。
砖块有一面光滑如镜,倒映出一张少女脸庞。
洛今檀定睛一瞧,然后惊恐地把物什抛了出去。
——於乎,这丑女是谁?!!
脸确实像她的脸,但肌肤黑了一层,额头竟还有几颗酒刺!
她这才细细打量起自己的身体。
瘦弱,干巴,豆芽菜。胸前的小山峦变成了小金桔。
洛今檀仿佛被雷劈中,更崩溃了。
这不是她本来的身体!
话本里常有借尸还魂的桥段,她莫不是在崚江里淹死成了孤魂野鬼,俯身到和她长相相似的人身上了?
她...她真死了?!
小公主窝在树根下,忍了一路的委屈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
蓄了两泡的眼泪汹涌而出。
八月的天,烤得人燥热。
晏听礼心情却不错。
和镇长几人参观了一片待开发旅游区和当地文化馆,定好明晚的聚餐时间,打发走高昇后,去了趟镇上最大的超市,准备亲自下厨犒劳下自己。
房东太太突然打来一通电话。
为了手中这个项目,晏听礼特意深入群众,在镇上租了个带院子的平房,房东住在隔壁的双层砖房。
除了家里灯泡坏掉让他帮忙换一下,没联系过他。
晏听礼接起。
那端房东太太欲言又止,“那个,小晏啊,你是不是招惹了什么情债哦?”
晏听礼:?
她端着一腔桐芜口音普通话夸张说道:“有个小姑娘一直在你院门口哭哭啼啼,哭了两个小时,眼睛肿成两个核桃那么大!”
“现在闹着要跳河哪!你快回来瞧瞧,我快拦不住了欸!”
“……”
小平房位置极好,院门口是条宽敞的道路,路一侧种着排梧桐,再旁边是条碧水潺潺的景观河。
晏听礼赶到时,原本是他停车位的地方站满了邻居们。
房东太太正和她的老闺蜜一人抱着一条腿,被困坐在河边护栏上的少女一脸崩溃。
三人僵持。
“简直放肆!你们还不快放开我!”
“这...放吗?”
“可不能放!”
“放开我!”
“不放!!!”
“……”
晏听礼伸指摁了下耳朵。
眼尖的房东太太如看到救星,嚎一嗓子:“小晏来了!小晏,这姑娘你认识不,快劝劝她呀!”
随着这一嗓,数道目光射来。
嘈杂的街道瞬间静下来。
少女身后,日落无尽的胭色晚霞沿着岸边屋瓦顶铺展,忽略她被摁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画面,是幅极美的画面。
她抬眸跟着看来。
鼻尖泛红,唇紧抿着,乌亮的大眼闪着倔强又愤懑的光,像只被逗恼的炸毛矮脚曼基康。
竟是她。
这群大妈大爷们嘴很碎。
事关名声,晏听礼扯了扯嘴角,嗓音很淡:“我不认识她。”
房东太太有点惊愕:“那、那她干嘛在你院门口哭?”
就是,就是。
“不知道。”
“姑娘,你认识他不?”房东太太扭脸问人。
这大娘总算知道听她说话了!
洛今檀脸上闪过屈辱的神色。
她只不过是坐树底下突然想明白了,既是落水来到这异世,没准再落一次水便又能回去,哪怕回去后逃不过一死,也总比苟且偷生让父皇母后枉死强。
她带着壮志凌云般的决心刚走到护栏边。
大娘就带着一群刁民冲了过来。
把她摁住。
真是蛮横无理!
洛今檀盯着再度重逢的救命恩人的脸,也是巧,他们竟然认识。
她微抬下颌,少女声音有种出谷般的空灵:“晌午时分,他与我有过肌肤之亲。”
晏听礼:?
落水时虽意识恍惚,可那被拥住的温热感觉错不了。
幸而落水不是在京城,要是让人知道她千金之躯让一陌生男人抱了,哪怕她是公主,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话落,人群嗡一声又乱了起来。
吃瓜群众的眼神变得揶揄又夹带斥责。
晏听礼额角蹦了蹦。
凌厉眸光落在洛今檀脸上,后者不自在别开头。
他面无表情:“不知大家有没听说中午有人落水……”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大姨家二闺女老公妹妹的对象还去围观了。”
晏听礼:“我救的。”
议论声变得更大了。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这小晏真是不得了,竟有女孩子为了他跳河!”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说!”
“……”
素日沉稳冷静的晏总险些一个踉跄。
他几步走下台阶,停在洛今檀面前,深呼吸,“你,跟我来。”
大腿上的四只魔爪终于挪开,洛今檀跳下护栏,不自在地理了下皱巴的衣角。
面前男人几乎高她一整头,穿着简单干净,气质却卓尔不群。
有点小钱,性格不详,害怕舆论,但心地良善。
洛今檀有了简单判断后,胆子更大了些,朝他矜持一笑:“恩人,大恩不言谢,今日的救命之恩,小女......”
生怕这看起来奇怪的女孩当众说出什么“以身相许”的话。
晏听礼眼皮一撩,抬脚转身,冷声打断:“走。”
洛今檀识趣闭上嘴。
房东太太和老闺蜜们一脸如释重负,在身后大喇叭:“小晏呐,你可好好对待人家小姑娘!”
“……”
小院的锁清脆一声打开。
院里的桃树迎风招展,飘来一股清香,廊前屋檐下摆着两张竹编摇椅,天一黑,庭院里的串灯如星河般亮起。
原来桃子树是他家的。
铁门一合,把外头嘈杂的声音隔绝院外。
晏听礼步子慢下,转身时俊脸如罩寒霜。
洛今檀下意识后撤半步。
“你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这一连串的“偶遇”,他不相信只是巧合。
晏听礼冷声质问,鸦羽似的睫毛垂下看人,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拽的好欠打。
洛今檀把自己的下巴抬得更高,“不是你让我跟你走的吗。”
晏听礼气笑了,“那你现在出去。”
洛今檀小脸一绷。
咕噜噜——
猝不及防地肚子叫响彻小院。
晏听礼眉尾跟着挑起。
洛今檀脸蛋一瞬间涨得通红,小手捂着肚子,堂皇过后破罐子破摔。
“我不能走。我失忆了,一睁眼就只认识你!”
出来异世的小檀记忆接触不良,原身的记忆会逐渐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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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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