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二年正月十五，洛都城平日最繁华的街道上，在暮色西沉时挂起了一盏盏花灯。
天色完全黑透后，这街上被花灯映照得明亮如昼，无数行人穿插其中，有穿着粗布麻衣的平民，也有穿着丝绸锦缎的官员、商贾，还有被大人们牵着的孩童，街市上显得格外热闹。
容湘和牧荣淳也出门来看花灯，只他们二人，身边没有跟其他人。
“阿姐，莫要走散了！”牧荣淳见人多，便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容湘被拉住时一愣，听他这么说，就笑了：“凤凰都是大人了，还怕弄丢啊？”
牧荣淳抿唇一笑，不曾反驳，还点了点头承认了她说的话。
“真是孩子气！”她无奈地反手用力，将他的手攥在掌心，一如拉着个幼童般。
牧荣淳低头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其实……他更想与她十指相扣，只是不能！
在她眼中，一直当他没长大呢！
容湘拉着他跟随人流缓步而行，同时，抬眼打量着周围的人、摊贩以及店铺。
作为华夏帝国的都城，洛都这一年变化还是挺大的，店铺多了、摊贩多了，人们的精气神好了，可还是能看出连年战乱的巨大影响。
大过年的，凡是出门的人肯定都会穿上自家最好的衣裳，近几日也会吃自家最好的食物，但这街上的人，官员商贾就罢了，好歹是有些家底的，不至于穷困潦倒，然而……平民们，却是肉眼可见的困窘。
衣服质地极差，还有补丁，只不过洗得干净，不论大人、孩童，脸庞上都没多少肉，显然长时间缺乏充足的食物。
“凤凰，看到他们了吗？”容湘深吸口气，扫过满街的人们，“未来五年，我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让他们都能吃上饭、穿上衣，吃饱穿暖……恐怕还不行。”
牧荣淳亦如她般扫过街市，他捏了捏握住的手：“阿姐这么厉害，一定能做到的，我们不是有新粮种吗？”
容湘摇头一叹：“新粮种充其量能让饿死的人少一些，吃饱是不行的，还是得尽快培育出稳定高产的小麦、水稻，人呐，还是要吃米吃面才能饱的。”
想让治下的百姓都吃饱饭，这在后世也努力了很久，可那个时候有高产的小麦、水稻，有各种化肥，国家还从国外进口粮食，如此才能保证粮食充足。
而如今这个时代，技术水平限制，她至今也没做出后世那样的化肥，技术院那边研究至今，成品仅是些工序简单沤制的低配版化肥，正经使用的话，确实是绿色环保、无污染、无公害，却根本谈不上什么科学配比。
“无论何事，阿姐都能做到的。”一如她逃离叶城、安居鉴康，一如她筹谋建国、登基为帝，现在不就建立起了比从前的宴国更好的国家？
“你这是盲目信任，我也不是万能的啊！”容湘又叹口气，悠悠道，“慢慢来吧，一年一年的，总有一天能做到的吧！”
牧荣淳弯唇一笑，附和地连连点头。
两人顺着人流经过街边的那些摊贩，卖花灯的不少，也有卖其他东西的，都是些手工做的小玩意儿，不算很精致，却能看出都是费了心思的，有感兴趣的行人便会停下来买，大多都只是看看。
他们也是只看不买，两人穿的仅是寻常的朴素衣裳，容湘头上连件首饰都没有，临出门前牧荣淳给她挽髻后插了支木簪，瞧着怎么都不像是有钱人。且他们还掩饰了下相貌，是容湘弄的，眉描粗些、脸涂暗些，再点些痣啊斑的，旁人便不会过于留心他们了。
“阿姐，你看那边，好多人啊！”牧荣淳比她高出一截，就见前面有个小摊围了很多人。
“兴许是有杂耍吧！”容湘随口一说，拉着他朝那边走去。
两人挤进人群，很快就看清这被围着的是什么人了。
一对年轻的少男少女，穿着如他们一般的朴素衣衫，正在售卖花灯，不过他们的花灯和其他小摊上纸糊的不同，他们卖得的是玻璃花灯。
容湘打眼一看，就认出这是技术院的两个小家伙。
“小老板，你们这灯罩是何物所做？竟清透至此？实在罕见！”有位衣着富贵的商贾小心上手摸了两下，双眼放光地赞叹道。
“此物名曰‘玻璃’，光滑如冰、清透如水，是新造出的东西。”少年笑呵呵地解释，“诸位看看，用这玻璃做成灯罩，晚间照明是不是亮多啦？”
“咱家这玻璃灯也不贵，一盏才一钱银子，若是有喜欢的，不妨买一盏回去照明啊！”一旁的少女笑着招呼客人，“家里有读书的、夜间做活的，有这么一盏灯岂不是既实用又不费眼睛？”
很多平民百姓一听这价格，立刻往后退了退，这么贵的东西，可别不小心给碰坏了，他们赔不起的。
倒是那些官员、商贾，感兴趣地打量起这摆出来的玻璃灯，显然都有意买一盏回去。
容湘和牧荣淳也站在其中，她扫了眼摆出来的这些玻璃灯，发现东西做得还挺不错，有用窄条状玻璃拼起来的六角、八角灯，每一面画着东西，或是花草或是虫鱼，最大的一盏八角灯画的是侍女。
此外，还有裁成三角形或不规则形状的玻璃拼作面，做成方形、菱形灯罩的花灯，四角再挂上穗子，也有种别样的美感，像这种就没画画了，因为拼接起来本就有种凌乱的艺术感，再画画就显得多余了。
“阿姐，我们也买两盏吧，晚间看书写字就明亮多了。”牧荣淳挑了一盏中等大小的六角灯，想着放到书案上刚好。
容湘瞅了一眼这盏寥寥几笔画了花草的玻璃灯，仔细看后才发现，这画并不是直接画在玻璃上的，而是画在薄薄的纸上，再剪出个花形轮廓从里面贴在灯壁上，因着玻璃透明，那纸又薄，乍一看倒像是直接画在玻璃上的。
“不必了。”她拒绝了，将牧荣淳手中的灯接过来又放回去，“咱们不需要这个！”
这时，已经有官员和商贾们买了好几盏灯，但凡拿起来的，就心喜不已、没有放下的，所以容湘这一放回去，就引得卖灯的少年和少女看了过来。
两人惊愕地瞪大眼，皆僵住了，虽说面前之人的容貌做了点修饰，但见过多次的他们还是认出来了，不是陛下是谁？
容湘见他们像是被她吓住了，便微微一笑，安抚道：“灯做得很好看，心思巧妙，希望两位今日生意兴隆！”
“承……承您吉言，多谢多谢！”两人结结巴巴地拱手道谢。
容湘冲他们点点头，拉着牧荣淳从人群中退出去。
见他们眨眼间就走了，少年、少女这才相互看看，很有些惊魂未定。
“陛……没生气？”少女犹在梦中。
少年擦把汗：“应该没有吧，还称赞咱们呢！”
“咳，明日就要当值了吧？要不……先和先生请个罪？”
“你说的是，合该如此，万一陛……嗯，责问了，先生还能顶在前面。”
少女就瞪他：“你还想让先生背锅？”
少年干笑：“哪能啊，这不是跟先生通个气，要是问起来先生再不知道，那不就更严重了嘛！”
“小老板，小老板？”有人喊他们，“这两盏我都想要，可以便宜点吗？”
两人立马回神和对方讨价还价，一卖起灯来，就将方才的事给抛到脑后了。
而这边离开的牧荣淳不解地扯她：“阿姐，为何不买一盏？一钱银子也不算很贵啊！”
容湘驻足：“怎么不贵啊，一钱银子得一百文呢！”
去年建国后，她在颁行新历法的同时，也定下了度量衡、钱币的换算标准，规定一两银子等于1000文铜钱，而100文铜钱即一钱银子。
如今的物价，就以肉包子为例，一文钱可以买一个，馒头的话可以买四个。所以，这一百文真的很多了，用这些钱买一盏灯，只有富贵人家才买得起。
况且，她看得出来，那两个小家伙做这玻璃灯用的玻璃，应该是技术院烧出大块玻璃切割后的边角料，他们能拿来做灯，还卖这么贵，称得上很有经济头脑了。
“贵又如何？咱们用得起！”牧荣淳不以为然，还夸道，“那灯确实很明亮啊！”
容湘没忍住笑了：“你喜欢的话，过些天我让人给你做个更好的。”
姐弟俩关于灯的话题就此打住，继续顺着人流往前走。
他们却不知，就在相隔几十步的地方，有位世家公子带着一书童，也如他们一般身处人流之中。
“公子，这洛都的人也太多了！”书童被挤得歪七扭八，一边将身上的新衣拉平整，一边不高兴地抱怨道。
“新年伊始，又是上元节，自是比平日热闹。”世家公子眼中映着灯火阑珊，白净的脸上露出抹宁和的笑意，“能看到眼前盛景，这洛都……不虚此行啊！”
“公子，咱们真要住在客栈几个月吗？”书童想起这事就发愁。
“应不至于那般久，依我估计，至多到三月，朝廷必将开考选才，待考完就知你家公子我会去往何处了！”世家公子眉眼自信道。
“哦，公子可是神童，不管考什么，都能考第一的！”书童对主子信心十足。
“若是从前，你这话没错，但现在嘛……”世家公子负手而行，“我还真没这自信。”
如今这位女帝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同，别说是他，就是家中长辈也吃不准她的行事和打算，以她去年对他们这些世家的态度，会不会用他且难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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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87章 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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