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
岚无所谓地抛着刀,淡漠的态度比仇恨更令人恐惧。他剁下了哥哥的四肢,问妹妹:“周衍的尸首在哪?”
妹妹不受控制地往后爬去,恐惧地抱住了头,略显疯癫道:“我不知道……别……别杀我……”
“我知道!”
已成人彘的哥哥拖着血迹艰难地说:“饶了我,我……带你去。”
闻言,岚挂上轻慢的笑容,锁链缠住妹妹的全身,把她裹成了虫茧,再松开时,那里只剩一具干尸,再无少女的鲜活。
哥哥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她的灵魂被撕碎了。
岚彬彬有礼地朝哥哥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带路,可他早就没了双手双脚,只能靠躯体蠕动前进,像一条丑陋的虫。
似乎是嫌他慢,岚抬脚把他踢出了几米,淡定道:“指方向就行了。”
血路蜿蜒,岚顺风顺水地沿路走到了一间密室前,把哥哥当糖葫芦串到没气后,他直接无视了百般防御的阵法与灵器,穿墙而过,向深处走去。
看清了室内的场景,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岚,也沉默当场,难发一语。
周衍的尸身放在冰棺上,只有仰倒垂下的头还算完整,内脏被摆在一边,从脖子往下,生鱼片般,血肉被小刀细细片去,只留下干净的骸骨。
似乎是因为他们来得比较及时,尸体的腰腹和大腿上还有些没片完的肉,被小心地切好,散发着海水的腥气。几个精致的食盒摞在他身侧,翻到泛黄的账本按躯体部位记录了这些肉销往何处,卖了多少钱,营养价值为何,像在嘲讽。
他倒着的头与岚和贺峮对视,死不瞑目。
抽筋剥骨,噬其血肉。
“为何……为何……”
在某个瞬间,岚再也控制不住这具身体,“咣”的一声跪了下去。
贺峮额头磕在地上,终是没刹住泪水。牙似乎被咬碎了一颗,但他顾不上了,善恶、爱恨,在看到周衍死状的一刻全部远去,只留下无尽的绝望。
为何善者不能善终,恶者却逍遥自在?那些吃了肉的人呢?他们算什么?无辜者?加害者?他这个把王兄妹带进龙域的人呢?
他看不明,分不清。为什么死不掉啊!为什么死不掉啊!
为什么……要让他清楚地看到这一切啊……
岚静静看着面前的惨剧,直到贺峮的手指在地上抓断了几根又长好,才低声叹道:“替他收敛尸骨吧。”
黑发垂下,看不清贺峮的表情。
“您能杀了我吗?”
岚站在周衍身旁,摇了摇头:“杀不了,你的复生能力恐怖到不像这个世界的产物,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
“……”
贺峮不再说话,摇晃起身,小心翼翼抱起周衍的尸骨,护在怀里。
饶是再小心,那些被片好的肉也因摇晃掉下来了些。岚看不下去,用空气接住了那些肉,重新放回了它该呆的地方。
面对岚,贺峮抱着尸骨,重新跪了下来。
“我不知自己当何去何从,也不知道您为何愿意帮我。但我……愿作空壳,任您驱使,以抱此恩。”
“只希望有一天,我能在您的手中,得到真正的死亡。”
如此轻率又沉重的效忠连岚也没有预料到,可再看清他的神情后,岚便明白了。空洞充满眼眶,仿佛躯壳之下,所有内容全部在一瞬间腐朽殆尽,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龙骨是极珍贵的炼器材料,安葬他,或者带他离开,选一个吧。”岚也不废话,立刻接受了他的效忠。
“我……”
“提醒一句,无论他葬在哪,都还有被亵尸的可能性。”
“……”
见他犹豫,岚想了想,手指蜷曲后又伸开,把一个被压缩的思想局域放入贺峮的脑中,以便他存放尸体。
随后,岚转身离去,空间交给两人。
…
漂泊在命运洪流中的浮萍斩断了自己最后的根茎,待到天光熹微,贺峮终于一个人走出了密室。
见到守在门口的岚,他单膝跪地,重新宣誓了自己的忠心。
“我已抛却姓名与前尘,从今往后,会成为您手中的刀,任您驱使,至死方休。”
“以后……请唤我为无名,或以代号称呼我吧。”
岚轻叹了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请求。
没时间再沉溺于无尽的惨剧与伤痛,见证了惨剧的孤魂最后扫了眼尸横遍野的仙山,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又要忙于奔赴下一处战场。
“拿起你的剑,话事人。”
岚为他寻了个新的名号。
“随我去芙陵。”
……
神的权柄已回归己手,武空岚擦去唇角鲜血,顺便背着所有人修复了被震碎的内脏们。他找到空间中常人看不到的脆弱点,狠狠一扯,整片天空便如多米诺骨牌般连续坍塌,漆黑的太阳化作玻璃簌簌落下,红的黑的散了满地,让天空逐渐露出原本的色彩。
没有模糊存在了,此处天地分明,深渊也重新回到了该在的地方。
寒风中,向日葵迅速枯萎,横倒在渊主的脚边,武空岚回过头,见贺峮仍在原地等他,看上去有些孤寂。
曾经那些仍未解开的谜逐渐汇集,指向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真相。武空岚在原地静默了会儿,开口问道:“周家……也在那个名单上吗?”
贺峮僵了僵,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死水一样回答道:“他们是最大的买家。”
难怪凌烨对周家的死活毫不关心,周衍的灵魂,轮回在了曾啖他骨肉之人的后代身上,真是可笑。
世事弄人,武空岚对此同样束手无策。
“今后有什么打算……啊,先生。”
看到凌烨从残破不堪的车上下来,武空岚的心情无端好了不少,遮挡风雪的空想域随之为他展开。
贺峮也看向凌烨:“陛下。”
凌烨面色如常,应该是听到了两人的交谈,他走到贺峮边上,似在劝导:“现在周家正是动荡的时候,明扬太过年轻,今后准备留下来吗?”
“陛下,”贺峮认真看着凌烨,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见过纯粹由记忆构成的灵魂,在深渊看来,失去记忆、轮回转世后的人早已不是曾经的他。正如主上抹去您记忆时,有不少人认为这与杀了您无异。”
凌烨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说法,下意识看向了武空岚,同样在他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情。
“他不是周衍,我也并非贺峮。身为深渊的话事人之一,我仍有职责在身,此次同行,确认您无碍便已足够。”
“以及……构造您身躯的材料实在珍贵,还请您珍惜。”
贺峮向他屈身致意:“临行之前,还有件事我要提醒。您应当记得,将军的灵魂是主上用龙骨缝起来的,上次在云顶峰会,我看到他耳朵上只剩两颗定魂钉,说明他的记忆已经开始松动。想要再获取定魂钉的材料……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个人有了。”
——去找龙延要骨头做定魂钉,离谱程度大概与找沈轩让他交出天眼控制权限差不多,净是些撼动华国根基的大事。
“您的旧友枝颜小姐在临死前替他修复了一条灵魂裂缝,为寻找救他方法拖延了些时间,但倘若放任将军恢复记忆,龙骨迟早会全部碎裂,这也是魔女不断否认他身份的原因。”
“什么意思?”武空岚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也就是说,如果宁墨想要回忆起曾经的事,要付出灵魂碎裂的代价?”
贺峮没有确定也没有否定,他的视线微不可查地往后扫过,依旧保持着尊敬的态度,说道:“保镖先生、凌先生,我该离开了。”
“等……等等!”
夏瑾的脑袋先从车厢探出来,紧接着,周明扬在边沿绊了一下,整个人地里咕噜滚了出来,还是武空岚用空想域托了下才没让他直接摔到地上。
周明扬抬起头看他,不舍地问:“你要走了吗?”
“是的。”
嘴上如此说道,贺峮离开的动作却停住了,他的目光停在周明扬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问道:“你之后有何打算?”
“我……”周明扬盯着他,愣了好一会才说:“周家毕竟是我的本家,我不可能一直躲下去。既然接过了龙鳞,就算是接过了家主的职责,不论如何,我都会替姐姐回去处理那些未尽的事……贺峮?”
永远古井无波的域主身上似乎出现了裂隙,贺峮站在离周明扬几米远的地方,面上的悲伤浅淡,却能透过皮肤,砸进人的心脏。
“为什么……”
无数只手从虚空伸出,在极夜之下撕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猩红的裂缝,贺峮背过身,尾音随风而逝。
“明明不是同一人,为什么千百年过去,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呢……”
周明扬瞪大了眼,挣扎着向他跑来:“贺峮!”
离别再次毫无预兆的到来,漆黑的身影陷入深渊,只给年轻人留下了句泛着遗憾的“永别”。
如出现时般,他灰烬似的飘散在黑夜中,让人始料不及。
北极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落入空想域中,模糊的视线里,周明扬颓然放下了伸向前的手。
他这样平凡而弱小的入界者,和域主之间注定是天壤之别。
再有遗憾,也该随北境的暴雪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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