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艾雪在台上，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她。
好在舞台调度和灯光巧妙，他的失态在观众看来，或许更像是罗密欧的“心神不宁”或“为情所困”，反而阴差阳错地增添了几分戏剧张力。
只有台下的苏女士，嘴角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陆先生，低声道：“瞧见没？戏如人生啊。”
话剧在掌声中落下帷幕。
演出非常成功，学生们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后台一片欢腾过后，学生们陆续卸妆、换衣服，准备去观众席与家人汇合。
礼堂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在厚重的幕布落下后，渐渐退去，只留下一种真空般的寂静。
后台入口处，之前的忙乱已近尾声，昏暗的灯光下，只有几盏工作灯在角落投下孤零零的光晕，勾勒出堆叠的布景箱和散落一地的服装的影子。
艾雪站在相对僻静的道具架旁，刚刚卸下繁复的头饰，丝绒长裙的腰带还松垮地系着，露出里面素色的衬裙肩带。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演出成功的虚脱感和方才舞台上那道灼热目光带来的心悸交织在一起。
她需要换下这身不属于她的华服。
转身欲走的瞬间，一个身影从重叠的布景阴影里迈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纪承楷。
他脸上的舞台妆尚未完全卸净，油彩勾勒出的轮廓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罗密欧的戏服衬得他肩宽腰窄，眼神灼灼如暗火。
“艾老师。”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几分。
“纪承楷同学，还没去卸妆？演得很出色。”
纪承楷没有接话，他垂眸看着她，目光像实质般掠过她卸去妆容后略显苍白却更显清丽的脸，掠过她微微敞开的领口下纤细的锁骨，最后定格在她因紧张而轻轻抿起的唇上。
“出色？”他重复着这个词：“是因为你站在哪里，灯光就追随着哪里。我的目光……不由自主。”
艾雪脸颊一热，被他话语里**裸的暗示烫到。
“纪承楷！”语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注意你的言辞，你是罗密欧，你看的是朱丽叶。”
“剧本上是朱丽叶，”他打断她，目光执拗。
“但我的眼睛里，从你走上台的那一刻起，就只有那个站在阴影里、穿着宝蓝色长裙的夫人。艾雪，你感觉不到吗？那不只是戏。”
“那只是你的错觉，是舞台氛围下的代入感。”
艾雪反驳。心跳如擂鼓。
“你是学生，入戏深是好事，但出了戏，就要分清现实。”
“现实就是，”纪承楷几乎将她困在自己与道具架之间，他身上还带着舞台妆的淡淡油彩味和少年滚烫的体温。
“现实就是，在校医室你睡着的时候，在资料室你慌乱的时候，在江边你看着流星发呆的时候，还有刚才……在台上。”
“你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让我无法移开视线！这不是错觉，艾雪，这是……喜欢。”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气音吐出来的，却像惊雷炸响在艾雪耳边。
喜欢。
他终于说出来了。
在这昏暗、暧昧、仿佛与世隔绝的后台角落。
艾雪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
她猛地抬眼，对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与决绝。
那里面有少年的莽撞，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真诚，让她心惊肉跳。
“别说了！”她声音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纪承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话，永远、永远都不该说出口，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痛楚和不解。
“所以呢？就因为这层身份，我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喜欢有什么错？就因为这层身份，我的心意就变得卑劣、变得见不得光了吗？”
“错在时间，错在身份！”
艾雪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既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你对我的感觉，或许只是青春期短暂的迷惑，或许是因为我恰好在你需要引导时出现产生的依赖，但这不是爱情，这更不可能有结果，你清醒一点！”
她的话像刀子，既伤他，也伤己。
“我很清醒！”他执拗地看着她：
“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知道什么是依赖，什么是心动。我对你，是后者。”
他的直接和坦荡，让她无处可逃。
“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疲惫而残忍的冷静。
“纪承楷，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场注定无望的幻想上。”
“好好准备高考，去你应该去的广阔天地。”
“今天的话，我当作从未听过。从今以后，请记住，你我只是师生，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就因为……我是你的学生？”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
艾雪看着他那张年轻、固执、写满受伤的脸，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逼自己迎上他的目光，说出最决绝的话：
“是。”
这一个字，轻飘飘，却重如千钧。
“就因为你是我的学生。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和身份，也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也是正确的距离。”
“身份？”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痛楚和嘲讽。
“所以这身份，就能让你理所当然地忽视我的心跳，否定我的感受？”
他又逼近一步，几乎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周身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纪承楷！你再这样我……”
警告的话语未及出口，便戛然而止。
他猛地俯身，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牢牢禁锢在冰冷的道具架与他滚烫的胸膛之间。
下一秒，滚烫的、带着舞台妆淡淡油彩味和少年清冽气息的唇，重重地压了下来。
“唔……！”
艾雪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在瞬间被炸得粉碎。
这是一个带着惩罚和绝望意味的、强制性的吻。
粗暴、急切，毫无章法，却带着一种要将她生吞活剥般的炽热。
她开始拼命挣扎，双手抵在他胸前用力推拒，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和抗议。
可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牢固，她的抵抗如同蚍蜉撼树。
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后，一种更可怕的感觉悄然滋生。
他的唇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撬开她紧咬的牙关，肆意掠夺。
那气息并不令人讨厌，混合着淡淡的汗水和一种独属于他的、清冽又危险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
她感到一阵阵眩晕，缺氧的感觉让她四肢发软，推拒的手渐渐失了力道。
更让她惊恐的是，在她身体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似乎被这个粗暴的吻唤醒了。
一种陌生的、战栗的酥麻感，从两人紧密相贴的唇瓣开始，如同细密的电流，迅速窜遍全身。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与他紊乱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推开他，羞辱感灼烧着她的脸颊。
可身体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在那强势的攻占下，可耻地泛起一丝微弱的回应。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闭上眼，又强迫自己睁开，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紧闭的双眼。
那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毁灭性的专注。
这个吻，不知何时，从单纯的强制，变得暧昧而缠绵。
他吮吸的力道放缓，带着一种生涩却执着的探索，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甘美的毒药。
舌尖的纠缠变得粘稠而湿热，每一次触碰都激起更深的战栗。
艾雪感觉自己像一艘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小船，被巨大的浪潮抛起又落下，理智的锚早已断裂，只能随着本能沉浮。
她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回应了一下。
那细微的迎合仿佛是一个信号，纪承楷浑身一僵，随即吻得更加深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和更深的绝望。
他的手从她的后颈滑到脸颊，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敏感的耳后，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悸动。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后台的昏暗、远处的嘈杂仿佛都已远去，世界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唇齿交缠的水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直到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艾雪才从那种可怕的沉沦中猛地惊醒！
她在做什么？！她是他的老师！他正在对她做什么？！而她，竟然在……回应？！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他猛地松开了她，如同被烫到一般，向后踉跄了一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自我厌恶。
仿佛刚才吻她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某个失控的怪物。
空气死寂。
艾雪得以喘息，浑身发软地靠着道具架，眼神涣散，嘴唇红肿，怔怔地看着他。
下一秒，在艾雪惊骇的目光中，纪承楷猛地抬起右手——
“啪——！！！”
一记极其清脆、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自己的左脸上！
声音在寂静的后台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清晰的指印浮现，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打的是如此之重，以至于他的头都偏向了一侧，身体都跟着晃了一下。
这一巴掌，打碎了他眼中最后一点疯狂，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悔恨和绝望。
他缓缓转回头，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
“我……我混蛋。”
“……”
艾雪彻底僵住了，所有未出口的斥责、羞辱和愤怒，都被他这自惩的一巴掌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那迅速肿起的脸颊和嘴角的血迹，看着他眼中那近乎崩溃的悔恨，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一阵尖锐的酸楚蔓延开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纪承楷深深地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对不起，艾老师，但我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如果您介意师生的身份。”
“那我就不要做你的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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