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墓园。
葬礼那天的天气意外地放晴了,只是天空是一种洗过的、浅淡的灰蓝色,阳光有气无力,风里带着雨后的湿润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西山墓园远离市区,环境清幽肃穆,松柏苍翠。
艾雪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提前到了告别厅外。
厅外已经稀疏地站了一些人,大多衣着素雅,神情肃穆,低声交谈着。
她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是常在“旧巷人家”见过的老顾客。
陆先生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站在门口迎候宾客,他瘦了很多,背却挺得笔直。
只是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陷下去,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盖的悲恸。
看到艾雪,陆先生微微颔首,走上前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他的手心冰凉。
“谢谢你能来,艾老师。她在里面,很安详。”
艾雪的鼻子一酸,点了点头,随着人流缓缓走入告别厅。
厅内布置得简洁而雅致,没有过多的花圈和挽联,正前方悬挂着苏女士的照片——是她六十岁生日时拍的一张艺术照。
穿着她最爱的墨绿色旗袍,颈间戴着那枚抽象的银色胸针,笑容温婉,眼神却依旧透着一股子洞悉世情的明亮与洒脱。
照片下方,鲜花簇拥中,苏女士静静地安卧着,神态平和,仿佛只是睡着了。
哀乐低回。
艾雪走到灵柩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她想起苏女士拍着她的手说“我们这年纪,收到这样的礼物,比什么都暖心”,想起她调侃自己和纪承楷时的狡黠眼神……往事历历在目,而人已天人永隔。
艾雪站在人群中,黑色连衣裙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告别厅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打破了肃穆的气氛。
沉重的双开门被人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让开!都给我让开!这成何体统!”
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寂静,语气中的嚣张与场合格格不入。
只见赵夫人带着七八个神色倨傲的亲属闯了进来,她一身昂贵的香奈儿黑色套装,颈间的珍珠项链闪着刺目的光。
她一把推开试图引导的司仪,目光尖锐扫过全场,最终死死锁定在站在灵柩旁的陆先生身上。
宾客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在厅内蔓延。
前排几位衣着体面的老先生皱起眉头,交换着不赞同的眼神,却无人出面制止。
后排一些年轻些的宾客甚至悄悄拿出手机,镜头对准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哟,这不是陆大老板吗?”赵夫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一个开破馆子的,也配站在这里主持我大姑姐的葬礼?你算个什么东西!”
人群中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几位站在陆先生附近的宾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要与他划清界限。
艾雪注意到,就连司仪也面露难色,悄悄退到一旁。
陆先生神色平静,微微颔首,仿佛对方只是在普通问候:“赵夫人,请节哀。我只是在完成苏女士生前所托。”
“苏女士?叫得可真亲热!”赵夫人猛地提高音量,足以让整个告别厅的人都听见。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个下九流安的是什么心!缠着我大姑姐这么多年,不就是图她的钱吗?一个穷开茶馆的,也配肖想我们林家的财产?”
她突然一个箭步上前,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刺耳的声响。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扬起手,狠狠地扇了陆先生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肃静的告别厅里格外刺耳。
陆先生的脸偏向一侧,苍白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渗出。
“这一巴掌,是替我大姑姐打的!”
“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这些年你骗了她多少?啊?”
全场哗然!几位年长的宾客惊得站起身,有人捂住嘴倒吸冷气。
艾雪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被身旁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妇人轻轻拉住,对她摇了摇头。
陆先生缓缓转回头,脸上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痛楚。
他取出手帕,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依然沉稳:“赵夫人,请自重。”
“自重?”
“你也配说自重?一个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也配站在这里装清高?”
她转身面对惊呆的宾客,声音带着夸张的哭腔,手指直指陆先生:
“各位评评理!我大姑姐立了遗嘱,要把滨江壹号的公寓留给这个下等人!他配吗?一个贱命,也敢攀我们林家的高枝?”
人群中响起阵阵议论,有人面露鄙夷,有人摇头叹息,更有人幸灾乐祸地窃笑。
就在这时,有人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克制的怒意:“舅妈!这是在妈的灵前!”
艾雪才发现说话的人是纪承楷的母亲。
赵夫人冷笑:“阿清,你来得正好!看看你们纪家结交的都是什么人!一个下九流,也配站在这里?”
“舅妈!”纪太太脸色发白。
“妈生前最重体面,您非要让她走得不安宁吗?”
“体面?”赵夫人突然将矛头转向纪太太。
“要说体面,你们纪家才最该注意体面!你那个好儿子承楷,听说为了个女老师连沈家的婚事都敢推,现在被关在家里反省,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这话如同惊雷,在场宾客一片哗然。
赵夫人的儿子立即帮腔:
“要我说,表弟就是跟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整天跟这种下等人混在一起,能学出什么好?”
他意有所指地瞥向陆先生。
赵夫人越发得意:“可不是嘛!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个女老师也是不知好歹,一个穷教书的,也敢勾引承楷?”
纪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舅妈!您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吗?”
“怎么?”赵夫人尖声大笑。
“你们纪家早就没有颜面可言了!你儿子被你关起来的事,真当没人知道?”
在场的宾客们窃窃私语。
“舅妈,妈尸骨未寒,您非要这样闹吗?”
“我闹?”赵夫人猛地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摔在地上。
“看清楚!这份遗嘱,我打官司也要让它作废!你们纪家要是还有点骨气,就该跟我一起反对!”
就在这时,纪明远沉稳的声音响起:“舅妈,适可而止。”
他缓步上前,目光扫过全场,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喧闹的告别厅瞬间安静下来。
“妈的后事,我们纪家自有主张。”
他弯腰捡起文件,递给陆先生,“陆先生是妈生前挚友,理应在此。”
赵夫人却不依不饶:“明远,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你们纪家要是有骨气,就该管好你儿子!为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连沈家的婚事都敢推,现在被关在家里,真是丢尽了脸!”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夫人,请您慎言。”
艾雪从人群中走出。
她先是对着苏女士的灵柩那位不知好歹的女老师。”
“我与纪承楷同学,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他在学校品学兼优,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好榜样。您口中的那些传言,都是子虚乌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宾客,最后落在纪明远夫妇身上:“纪同学因为身体不适在家休养,这是学校的正式请假记录。还请您不要以讹传讹,损害一个优秀学生的名誉。”
赵夫人被这番义正辞严的话噎住,一时语塞。
艾雪转向纪明远和纪太太,微微欠身:“纪先生,纪太太,我以纪承楷的语文老师身份向您保证,他在校期间表现优异。希望他早日康复,重返校园。”
纪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化为感激。
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艾雪的手:“艾老师,谢谢你为小楷正名。”
纪明远也微微颔首,虽然神色依旧严肃,但语气缓和了许多:“有劳艾老师费心。”
因为艾雪的一席话,纪承楷的流言得以平息。
在场的宾客们也纷纷露出恍然的神色。
赵夫人见势不妙,冷哼一声,带着一众亲属悻悻离去。
葬礼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结束。
宾客们陆续离去,告别厅内只剩下工作人员在默默地收拾着花圈。
艾雪站在角落,看着纪明远夫妇与几位至亲好友做最后的告别。
纪太太的助理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艾老师,纪先生和纪太太想与您单独谈一谈。”
艾雪的心微微一沉,她点点头,跟着助理来到告别厅旁的一间休息室。
纪明远夫妇已经在那里等候。
纪太太的眼睛还红肿着,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优雅姿态。
“艾老师,请坐。”纪太太轻声说,示意她在对面的沙发坐下。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纪明远先开口:
“艾老师,首先感谢你今天在葬礼上的仗义执言。你为小楷正名,我们很感激。”
纪太太接过话:“只是我们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那些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艾雪迎上两人的目光:“纪先生,纪太太,我之所以那么说,首先是因为那是事实。纪承楷在学校确实品学兼优,我不希望他的名誉被不实传言所伤。”
“其次……作为他的老师,我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学生。”
纪明远深邃的目光审视着她:“只是老师对学生的责任吗?”
休息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艾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明白您的意思,”艾雪深吸一口气,“但请相信,我和纪承楷之间,始终保持着应有的界限。”
纪太太轻轻叹:“艾老师,事实上……”
“小楷回家,是他自己的选择。”
艾雪愣住了:
“他自己……的选择?“”
艾雪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那他……被关起来的传言?”
“也是他自己的决定。”
艾雪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交谈的最后,她只记得自己请求的对方让自己和纪承楷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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