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二年,腊月十三,定国公于家中病逝。
消息传到宫里时,亓官霂焱正在看前线送来的军报。劬国突然增兵五万,原本大宣在前线有十万兵力,与敌国势均力敌,如今形势突变,未免让人忧心。
紫宸殿内,几位大臣应召而来,共商对策。
丞相李槐位极人臣,自该率先表态:“臣以为,我方应立刻增兵。”
战事十万火急,齐辰发言紧随其后:“臣也认为应增兵支援前线。”
霂扬已在兵部任职,今日也被召来商讨,只是新官上任的他却持不同意见。
“臣弟倒觉得当务之急不是增兵,如今我方的主力部队都聚集在回纭城,回纭城位于嵇州南部,凭借天险,易守难攻,且入城道路没有坦途大道,纵然再多人马,也不可能一举而攻之。”
他截然不同的意见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目光,众臣都好奇这个素日游手好闲的王爷能有什么高招。说句实在话,朝野大都认为若非他是陛下手足,这个兵部尚书实在轮不到他来当。
霂扬对他人异样的眼光浑然不觉,继续道:“若我方坚守不出,对方久攻不下,必然士气殆尽,到时再与之交战,则胜率极大,只是回纭城区域狭小,与其他城池来往不便,将士们聚在一城,恐日久缺粮。”
亓官霂焱听了若有所思,主上不发话,一时间其他臣工也不敢随意表态。
今日传召,太傅虞翁序与尚书令卢亭也在其中,本在深思的亓官霂焱突然看向二人,“老师与卢老怎么看?”
太傅没有直接回答,持着笏板的手微拱,“臣想知道,曹将军在军报里怎么看待此事?”卢亭当即附和说自己也想知道。
他们这些人再指点江山,也不如身在前线的曹行邺有发言权。
“曹卿也认为当务之急不是增兵,而是调运粮草。朕当然愿意相信他的判断,只是此战对我大宣至关重要,若能毕于一役,彻底灭掉劬国的痴心妄想,则我大宣又可得十数年安宁。”
“臣有个办法。”
亓官霂焱当即看向丞相李槐。
“敦州尚屯有四万兵马,而敦州刺史李骁曾于永珍十三年有过对劬国作战的经验,敦州又与嵇州临近,若将敦州作为嵇州的兵力与粮草补给源,两州相互配合,曹将军在前线可无后顾之忧。”
李槐说得信心十足,神态自若。
“甚好!”亓官霂焱听了当即对敦州方面下令。
在场的虞翁序与卢亭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是片刻隐去,不叫人发觉。
“还有一事……颇叫朕为难,”亓官霂焱右手握拳置于膝上,面露难色,目有哀伤,众臣忙竖耳恭听。
“定国公薨逝,国之不幸,朕之不幸,但他去的实在不是时候啊……”
众人听了心思各异,裘鸿山与曹行邺私交深厚,裘筠楠更是其亲子,更不要说军队里有许多定国公旧部,若是把他去世的消息传到前线,难免动摇军心。
齐辰却在此时提了另一件看似毫不相关的事:“臣还是提议更换主帅。”
亓官霂焱奇怪于他对换帅一事如此执着,对此一言否决:“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于战况更不利。”
他转而看向其他人:“诸位爱卿还有什么办法?”
沉默,诡异而默契的集体沉默。
霂扬咧嘴一笑,特意瞥了身旁的李槐一眼,后者岿然不动。老狐狸,只想着给自己捞好处,得罪人又没油水的事是一点也不愿意做。
他迈出一步,得得得,这唱黑脸的事还是得他来。
“臣以为,应封闭消息,秘不发丧,待我方得胜再厚葬定国公。国事为重,想必裘府族人能够理解。”
太傅紧随其后:“臣以为然。”
见状李槐与卢亭也跟着附议。
……
太傅府内,虞翁幸早已等在书房,见兄长回来,忙上前问如何。
虞翁序脱了外袍放在雕花衣桁上,对着胞弟简单吐出八个字:“封锁消息,秘不发丧。”
虞翁幸点点头,“意料之中,这是你提议的?”
太傅眼神深晦,“淮安王先提议的,我本想着若是没人提,也只好由我来提了。”
“淮安王?”虞翁幸略有诧异。
书房重地,屋内就兄弟二人,虞翁序原本在整理衣架上的外袍,忽然动作一滞,扭头看向胞弟:“我原以为这淮安王志不在庙堂,没想到他对东线军务竟有颇深的见地。”
虞翁幸垂头思量,片刻后咂摸出点味来,“想想就算是皇亲国戚,陛下也不会把大司马的要职交给一个泛泛之辈,这可不是儿戏。”
屋内炭火烧得足,太傅围炉取暖,转而向弟弟说起李槐提议让李骁做曹行邺大后方的事。
虞翁幸嗤之以鼻,眼神中夹带鄙夷和愤怒,“谁人不知这李骁是他远亲,我外调那三年与此人有过接触,此人碌碌无能,岂能堪当大任,他未免太贪心了,瞅着机会就在军中提拔自己人,也不怕陛下事后找他算账!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陛下想把军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家中规矩森严,下人无令一律不许靠近书房,虞翁幸因此对李槐大论特论。若说那三年的外调经历,实则拜李槐所赐,裘鸿山虽然结党,但尚能容人,李槐这厮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风,当年眼看对虞氏兄弟拉拢不成,便连番打压,直至今日。
太傅虽然不如弟弟那般激动,但对李槐徇私的做法也十分不认同,他将悬在炭火上煨热的茶壶拎下来,倒了两杯热茶,无奈中道出心声:“我也就是私下跟你说,裘李二人,我宁愿跟前者打交道,李槐这人阴谋诡计太多,早没了入庙堂的初衷。”
虞翁幸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咽了回去。他清楚兄长的原则,纵使忍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也牢记为臣之道,绝不因私愤而结党。
使朝堂分裂,在读烂了圣人书的太傅眼中,绝不是人臣所为。前段时日若不是牵扯到爱女,他绝不会联合那么多人上书要严惩裘氏女。他是一个从不吝惜自身的人,这一点虞翁幸自愧不如。
未央宫内。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坐在偏厅里煎茶,刘有全走上前:“好了没有,娘娘午睡醒了。”
刘有康拿着扇子扇火,睡眼惺忪的样子,明显刚才是在偷懒打盹,“没呢哥,才刚一沸。”
刘有全责备:“不是让你早点准备!”
接着便老生常谈地讲起皇后娘娘对他兄弟二人的恩德,听得刘有康耳朵起茧,抢白道:“不是娘娘心善,我现在还在晓坤殿被为难呢,来未央宫娘娘也只让做煎茶这种轻松的活,我可得好好报答娘娘——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你放心哥,我跟你一样,一辈子给娘娘当牛做马行了吧。”
他这一抢着把话都说了,倒叫刘友全无话可说,只能干瞪他一眼回殿里去了。
……
离渊阁内。
沈雨柠出门前特意戴上斗篷的帽子遮住脸,一路遮遮掩掩,总算进来。
对着今时不同往日的女人,她一脸不耐:“你知道我进来一趟有多不容易么?足足花了六十两给那两个看守!你有话快说,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裘盈盈倒是气定神闲,坐在那里先用左手倒了杯茶给自己喝,几日不见,她不施脂粉,素颜以待,倒更显出几份清丽来,面对眼前之人,她一点也没有有求于人的样子,“数次约你不来,我也只能以这种方法相邀了。”
沈雨柠不由打量她,即使是在这样糟糕的境地中,在别人以为她早已落魄的时候,她仍是绝美的容颜,凌霜的气质,孤傲的像冬日尽情绽放的朱砂红梅,夺目到仿佛要滴血,与这样的女人为敌,确实是件极危险的事。
又打量起眼前环境,虽然被贬被圈禁,但看起来她的生活质量并没有下降多少,屋里器具一应俱全,寒冬腊月天,她屋内炭火很足,用的还是上好的银丝碳。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难怪她被圈禁之身还能递信出去了。
想了想又觉得心里不平衡,凭什么她都失势了还能随心所欲地要挟自己,于是对着眼前女人顿生恶相:“你别以为拿着我父亲贪污的证据就能要挟我,别忘了我姓什么,我姑母可是当今太后!”
裘盈盈不需抬头便知她在虚张声势,嘴角噙了抹冷如月霜的笑意,三言两语拆穿她:“人人都知太后与母家并不亲近,陛下登基后宁愿信任国丈也不愿信任自己的亲舅舅,你当初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主动要与我联手的么?”
被戳到痛处,沈羽柠面上一窘,她当初也是迫于形势才主动找到静妃,哪知这女人先倒了台,幸好自己没彻底上了她这条贼船,
再开口语气便多了丝奚落:“那时候你还是风风光光的静妃,再看看你现在,自身都难保,我跟你联手岂不是自取其辱!”
裘盈盈一贯平静如水的面孔上露出丝阴狠,她的脸上仿佛有了条裂缝,从中渗出森森寒意,“我就猜到你会是这副德行,所以当初答应你,我又怎会不留后手?你应该也不想看到你父亲因为贪污入狱,声名狼藉吧?”
沈羽柠此刻有些痛恨起父亲做事时为何不小心些,才叫她裘盈盈如今抓住把柄。
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她也只得软下语气面对眼前的女人:“所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赶紧说吧。”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帮我送封信出去。”
裘盈盈走到离窗不远的地方,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她人仍留在阴影之中,一只手却伸出去,温暖的阳光像金粉一样洒在她的手背上,她翻转过来手心朝上,然后轻轻握住,好像真的有什么被她握在了手里。
沈羽柠看在眼里,总觉得眼前场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明明是落败之身,这女人却没有丝毫的落魄感,反而有种胜利前的癫狂,这正常么?
该不会是受的刺激太大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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