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黎宾说出付天怡的伤病情况时瞬间夺眶而出的眼泪慢慢干燥，简秋宁的目光无奈地落在罗子晴颤抖的手上。那只手和所有体操运动员的手一样，很大而且沧桑，青筋毕露，覆盖着层层叠叠浅黄色的老茧。
“比分……已经是这样了。对手不失误的话，我们已经争取不了奖牌了。唉！”
她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这样决绝的话从自己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竟然已经没有什么想象中的椎心泣血痛断肝肠，有的只是无止境的疲惫悲苦到极点后的麻木。
大概是不愿面对如此残酷事实，罗子晴仍在哭叫着，“不可能，我……我把全部难度都用上，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简秋宁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濡湿了自己的外套，隔着穿在里边的体操服都会触及那片冰凉。居然，在这样关头，罗子晴的下意识反应是向她寻求依赖，所以在这个冷清世故的女孩心底，对自己其实也是有一份信任和爱戴的吗？
全锦赛时面对那个恶心人的结果，也不是没有动过大赛方见真章的念头。简秋宁不会因为那几个人的操作迁怒于队友，却不代表她会容忍尊严被肆意践踏而不为自己作任何申辩。事实胜于雄辩，她甚至能想象，论坛里某些激进的体操迷说不定已经在“替她”高兴了，这一场团体赛足以证明赛前那些谣言纯属胡说八道，资格赛之后的落井下石也都为时过早。只要正常地完成一套自由操，不要出现大失误，整个论坛的口风必将为之大变，自己的形象从“倚老卖老”变作“老马识途”是可以预见的，而口口声声说着“年轻选手才是有生力量”的领导们估计也会就此闭嘴。所有质疑都会就此结束。
如果说没有四年前那样的痛心是因为团队情分在一次次的为难中消磨殆尽，或许她还应该兴奋？兴奋于总算扭转了一年来的压抑而扬眉吐气？
不……没有。
完全没有。
“子晴，资格赛和决赛连轴比四项，你今天大概是太累，状态不好，这时候上难度肯定是很容易出问题的。还有念念也是，你手腕毕竟有撞到，也许720旋还是先别做了比较好。如果你们真愿意听我的意见，那我的意见就是这样，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稳定，要比出正常的分数，等其它队伍给机会。反而是这点难度差出来的分数没什么实际意义，如果对方有大失误，那就不差这点分；如果对方没有大失误，那也于事无补。”
慢慢扶起罗子晴，替她拭去面上泪痕，简秋宁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缓，娓娓道来。
“你们后面还都有比赛呢，给裁判留个尽量好点的印象，这也很重要。去吧，好好热身，然后专心完成这一套自由操，其它的都不用你们管。”
尔后她转过脸，对上王远洲沉沉的眼神，眨了眨眼，挤出一丝微笑。
“王导，我从小就跟着您练体操，好事坏事，您替我担待的最多。去年回到您这里，其实我也特别想争口气，想为您争光，想逆流而上，更进一步。可是这一年下来，我实在是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却什么都做不到。我太累了，我真的有点……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何止是这一年？其实从一开始，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有太多吃人的恶臭的规则让人窒息。2014年在体操中心操场顶着冷风跑圈的简秋宁觉得哪怕豁出一切，她也要想法子逃出富丽堂皇的所谓最高殿堂。可直到如今，她却年复一年地坚持了下来，忍受了那么多她原本根本无法想象去忍受的委屈，一次次把被打得粉碎的自己重又拼起来，若不是因为对这个项目有一些不讲道理的热爱，谁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可仅仅有热爱还不够，远远不够。体操就是一个低龄项目，这是人尽皆知的客观事实。徐若澄也是热爱，该决断的时候却也不会有半分拖泥带水，载誉离开就是这份热爱最好的归属，没有终点的强行坚持反而违逆自然规律。
只是简秋宁明白自己和徐若澄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在体操之外她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可亲可敬的师长、志趣相投的朋友，所有这些联系，都是因为这个项目才有的。只有在这里，才会有人关心她爱护她，也有人乐意信任她依赖她，所以她才能在发生那么多难过痛心的事之后仍然愿意留下来，每天和大家欢声笑语守望相助，还觉着日子还挺不错。可先前任小棠的离开，今天乔念和付天怡的受伤，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不断提醒她，她只是一厢情愿，她谁也帮不了，谁也护不住。
简秋宁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团体的地方。可如果不是她好巧不巧的在赛台出了问题，罗子晴和乔念跳马的压力也不会这么大。如果不是受了她的影响，付天怡也不会……简秋宁想到沈缘初的话：“虽然不能说是我做错了什么，可终究，一切因我而起，那我承担些责任，也是应当应分的。”
就这样，痛痛快快地做个了结，也许也很好。
“王导不用你做什么，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自己轻松快乐就好。” 热身的时候简秋宁在他的保护之下试了一次直体720旋，王远洲很明白她想做什么，心中的愧疚心疼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却又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唉！想想队里这一团糟的样子，看看宁士轩那副到现在还是若有所思的嘴脸，还是一走了之的好。
他把手掌放在秋宁肩头，他们一起默默地仰着头看完了前三分之二场比赛。美国队的自由操实在实力雄厚，人手两个H组大空翻不在话下。而德国队和俄罗斯队的跳马，日本队英国队的高低杠，意大利队荷兰队的平衡木，也都是各有千秋。一位位不同风格的选手交替登上赛场，最后一轮，在久违的团体奖牌希望召唤之下，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没有人出现大失误。虽然罗子晴和乔念也重拾了生力小将的风范，降了难度的四串跟头全部钉住，完成分也很可观，但……还是远远不够。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后直两周720旋。
高度不够，转得太慢，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甚至纵轴没有来得及转完就生硬地落地，往侧面摔得直接滚了出去，简秋宁仿佛也可以看到那些已经蠢蠢欲动的议论将怎样把她淹没。从无人问津开始，以人人喊打结束？倒也是挺轰轰烈烈的。
从什么都没有，再到什么都没有。
逻辑不知道通不通顺。作者已被虐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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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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