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嬴子翟被叫进去，秦廷、嬴叔嵇就停止了争辩。
所有人都在静默等待元帝最后的宣判。
秦廷余光瞥了瞥右银台门的方向，吵那么久，右神策军、右龙武军、右羽林军，没有一军出现……让他有点着急。
发生了什么？
嬴叔嵇可没本事控制神策、龙武、羽林三军……他看向石阶上方紧闭的殿门，还是说温见博做了什么……
不一会儿，温见博走出来，对着下方肃穆道：“陛下口谕，先将秦廷停职关押……”
“不可能！绝不可能！”
秦廷不信，拔刀指向温见博，“温见博，你假传圣旨，想置我于死地！”
秦廷拔刀那一瞬间，所有带刀的都将刀拔了出来，双方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可连北衙禁军的刀都对准秦党，秦廷又怎么赢。
他看着北衙禁军的刀尖，心里发憷，神策、龙武、羽林三军无人支援，凭他这些人，共同对付嬴叔嵇的人和北衙禁军，毫无胜算。
正当僵持不下的时候，李敬棠从延英殿走出来，高立德连忙过去搀扶他。
“是朕下的命令！”
这会儿，他又恢复了些精神。
“陛下！”
“朕很早就知道你和方天朔勾结！”
温振疑惑地抬头望向石阶顶端的温父和皇帝，旋即怕被认出来，又扭了回来。
什么时候？怎么发现的？
他这会儿正站在嬴叔嵇身后，假意拔刀保护嬴叔嵇，嬴子骞、邓义禹、嬴诚飞在前面合围秦廷。
进宫前，嬴子骞特意嘱咐他不要上前。温振也不想老爹或皇上认出自己，还好现在天黑，他站在嬴叔嵇身后也不显突兀。
“朕更知道，朕的龙体会变成现在这样，全是秦贵妃，你妹妹所为！”
嬴子翟飞鸽传书回来后，李敬棠就怀疑他的身体其实是被人下了毒，更为防秦廷最后狗急跳墙，所以他任何人都不见。
他最怀疑的只有两个人，一是秦贵妃，一是高立德，只有这两人与他最亲近。
一个夜里经常侍寝，一个白天近身伺候，他一度怀疑高立德是否被秦廷收买。
怪就怪在，他还没找出下毒的方式。
凡进口的东西宦官都会试毒，这毒又是怎么下的？
更怪的是，他所有人都不见后，身体反而没继续坏下去，更证明其中一人必有猫腻。
无论是谁，对方一旦知道他有所察觉，一定会去通知秦廷。
他就这样守株待兔，逮住了一个秦贵妃身边的小宦官。
可惜，严刑逼供，什么也没供出来，小宦官经受不住刑罚，先死了。
对秦贵妃身边的太监动刑，容易打草惊蛇，死了也好，干脆悄无声息抹去他的痕迹。
秦贵妃此后闭门不出，正因如此，他才将疑心重点放在了秦贵妃身上。
同时，他得知朔方、河西、陇右、剑南几位节度使正提前往长安赶。
嬴叔嵇又留宿阿史那赫连，态度强硬，似要和秦廷有个了断，他掌管着十几万的嬴家军，不容小觑。
如果他是秦廷，会怎么做？
所以他加强守卫，将祁仲从温府调出来。
李敬棠没做多余的解释，只短短三句话，足以让人产生无限想象，表露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这时，被他派出去的宦官急忙跑回来复命。
“陛下！陛下……秦贵妃和二皇子不知所踪！”
李敬棠早料到如此，从秦贵妃、二皇子各自的寝宫到延英殿，根本不用花那么长时间，宦官一定是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才会耗那么久。
找不到人，不正坐实他们做贼心虚？
“畏罪潜逃……畏罪潜逃啊……”李敬棠喃喃。
说不伤心、失落，是假的，毕竟是爱过的女人和儿子。
多讽刺，他心爱的女人和儿子都背叛他，没背叛的他又看不上……
李敬棠阴郁地瞥一眼下面的李汉霄，又将目光收回，放在秦廷身上。
“听见了？秦廷，你已经被彻底抛弃！”
李敬棠懒得再跟他废话，“将秦廷及其同党收押，择日再审！”
“是！”
“陛下！陛下……”
秦廷还想反抗，被嬴子骞、邓义禹、嬴诚飞联手按在地上。
这场闹剧终是彻底落下帷幕……
深夜，所有人都散场了，温见博还独自一人站在中书内省的屋檐下，遥望那紫宸殿的顶尖，似感慨，似叹息。
反正他今夜也睡不着，干脆不回府了。
寒风凛冽，他背手而立的身姿，那一霎那，竟有点看破红尘、道骨仙风的意境。
嬴子翟还没走，默然出现在温见博身后。
他是来给温见博道歉的，他决定坦白了。
“温相……”
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突然变得难以启齿。
“嬴郎将，你是王储暗卫的首领吗？”
温见博主动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嬴子翟大惊，“您知道王储暗卫？”
温见博失笑，“有什么不知道，陛下还是皇子时，我亲眼看着他对王储暗卫发号施令……”
“那您知道……”
“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陛下的监视之下，温府的侍卫就是王储暗卫。
刚刚在延英殿，那个北衙禁军的小将领叫什么？我在温府见过他。”
“祁仲……”
嬴子翟心想，温相果然认出祁仲来了。
温见博又问，“嬴郎将，元开十九年上元节刺杀……射我的那一箭，是你射的吗？”
嬴子翟感到羞愧，“……是我……对不起，温相，是陛下命我所为……”
“……我知道……”
温见博神情复杂，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原来温相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您……您是不是因为知道陛下对您起了杀心……所以才明知秦廷和方天朔、狼卫勾结，仍派秦城去边塞？”
是报复？
嬴子翟小心斟酌着开口。
“不是……”
那是个复杂的小插曲。
温见博在延英殿建议秦城去边塞，确实是担心边塞起乱，也为短暂分散秦廷的势力。
可出了延英殿，阿史那摩思眨眼就来找他，告诉他秦廷其实还和方天朔、狼卫有勾结，他提议秦城去边塞，无异给他们递上把刀。
事后，温见博也常想，如果没有这一步，秦城没有去边塞，是不是就切断了他们贪腐军资的途径，这场仗是不是就打不起来了？还会有后来的一切吗？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难得变了脸色。
阿史那摩思满脸愧疚，“我的错……我担心我的隐瞒让你无法再信任我……”
他指隐瞒放走阿史那金玛和阿史那赫连两兄妹的事。
这又何尝不是人性的一种……
“算了，覆水难收，错有错的办法，我有数了……”
短短几句，道不出当时危机的千分之一。
温见博给他解释完后，又感慨地说：“或许这样也不错，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如果秦贵妃的毒没下在陛下身上，现在还指不定怎样呢。”
忽然，嬴子翟脑光惊雷一闪，震惊道：“难道温相早就预料到陛下会……所以才放任秦廷作乱，逼陛下不得不亲自铲除秦党，直到今天这最后一刻，才力挽狂澜？”
是一早的谋划？
温见博失笑，“你想多了，我又不是算命的，不可能事事都能提前预料。
陛下迷信自己能制衡嬴、温、秦三家，现在的处境，完全是他自己作的，自作聪明，又失民心，容易不得好死，这是千百年来的规律……我只是顺势而为，浸润官场多年的经验罢了。
力挽狂澜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不是总能成功，还要有接受失败和可能失去一切的勇气，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拿我夫人和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他这也不算借刀杀人，借，也不是秦廷的刀，是历史的刀，是皇帝自己的刀。
然而，秦廷被关押，当晚就在狱中遭了毒手。
第二天一早，又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
这下子，计划被彻底打乱。
李敬棠之所以留秦廷一命，没有当场杀之而后快，是为了等各大节度使到长安，再公开审判，安抚之，不至于显得是急于灭口。
死一个秦廷不足惜，重要的是安抚各大节度使。
嬴展已经在边塞全力调查，用不了多久就能水落石出，将证据送回长安。证据说话，好让各大节度使年后安安心心离开。
现在不仅秦廷死了，李敬棠也死了。
李敬棠的死是个谜。
虽然中毒是事实，最后出现的时候也面色不好，但不至于当晚毙命吧？
又有人猜，他是被秦廷、秦贵妃、二皇子背叛，情绪过激，气死的。
还有人说他虽不是多子多福，但好歹还有个不错的继承人，前线战争结束，又铲除了奸佞，二皇子也吓跑了，给储君铺平了道路，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走了也是喜丧。
众说纷纭，但总归让温见博和嬴叔嵇有一言堂的嫌疑。
所幸，李敬棠在痛骂秦廷和方天朔勾结时，神策、龙武、羽林三军的一些将领在听墙角，经由他们私下散播，还是让各节度使暂时相信了方天朔死有余辜。
秦廷入狱后，让人去找刘煜衡。
那跑腿的狱卒，经常给秦家办事，邱杉就是被他毒死的。
秦廷以为有刘煜衡把柄，就能威胁他，让他想办法救自己出去，却没想到成为他最后的绝路。
天蒙蒙亮的时候，刘煜衡从大狱回到府中，脱下外出穿的黑色斗篷交给管事。
“二皇子和秦贵妃呢？”他问的是安置在哪里了。
管事忙道：“大人，没通知到……我们的人去找二皇子时，二皇子已经不知所踪……想必是提前收到消息，早走了……”
刘煜衡没去大狱前，一直在府中待着，等听宫中的消息，他是知道秦贵妃和二皇子不知所踪的，还以为是自己人救走的二人。
他去大狱后，管事才收到没通知到的消息。
刘煜衡猜测，难道是抱他儿子进宫的神秘人？他让救秦贵妃，就是想从秦贵妃口中知道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他观察秦廷许久，秦廷应是不知道这份内情的，否则二皇子还在襁褓时，秦廷就会来找他。
可为什么神秘人也没联系他？
他也只能等神秘人主动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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