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振迁怒,生了嬴子骞很久的气,直至重新见到嬴展,两人才和好。
第二年秋天,温振在一处山坡背面躲清净,背靠一个小小的土丘,叼着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此时土丘上的草都枯萎了,被他躺着正正好。
这会儿,他没带胡子了,不过脸还是抹了灰,当兵要有当兵的样子。
马就在旁边踢腿,时不时喷口气,或低头啃两口干草。
温振没有特意躲起来,嬴子骞看到那匹马,自然就找到了他。
嬴子骞跳下马,走到温振身边,放平他的腿,头枕在他腿上。
“喂,嬴子骞,起开!要是被人看见嬴节度躺在我腿上,画面能看吗?”
他平时可是极度和嬴子骞保持距离,就怕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
嬴子骞完全不在意,反而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给他。
“邓义禹来信了,给你的。”
温振打开信,一目十行,看完却破口大骂。
“奶奶的!信上说我爹收了嬴子翟当徒弟,我爹举荐他重入朝堂,成了文官!”
跟换了个儿子似的,他爹从不收徒,能得他爹另眼相看,可不让温振羡慕妒忌恨么!
嬴子翟将来当他梦寐以求的宰相,而他?他当嬴家的儿媳,还是生不出蛋的那种!真操蛋,干!
嬴子骞问他,“温振,不做宰相,你后悔吗?”
说不失落是假的,毕竟那是他从小的梦想,但人生变幻无常,有得就有失,他现在这样跟嬴子骞在一起,也挺好。
温振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和他交换了个绵长的吻。
两人分开后,嬴子骞舔了舔湿润微肿的嘴唇,提议道:“今年过年,我陪你回家看看,父子哪有隔夜仇,撇开温相不谈,总不好让你娘太挂念,带上子翟一起,我们三个一起去,可好?”
“好……”
温振的手指在他下巴摩挲,一边平复自己的心情,“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期待了,真希望冬天赶紧来……”
“快了……”嬴子骞伸手去够他的脸。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是他们难得的、相互依偎的时间。
“温振,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问。
“……重回长安备考,春闱前的初秋,在秋狝和你打架前的某天,我和堂兄去郊外散心,远远看见你在湖心游泳喂鹰……”
真是久远的记忆……
此时那只海东青正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着,嘶鸣着。
他们把那只霸王猇和玄凤鹦鹉也带过来了,就养在节度使府里。
温振这么一说,嬴子骞有点印象,当时他还以为是路过歇脚的书生。
“虽然现在说起来,感觉好像是我偷看你洗澡,才对你动的心,哈哈哈哈……但当时我没认出你来,是温允告诉我,我才知道是你。”
温振摇头失笑,嬴子骞也笑了。
当时是抛除嬴子骞的身份,喜欢上的他。
“但当我知道是你,就立马又开始讨厌你了,哈哈哈……现在想来,也不知当初为什么那么执着着讨厌你,真是执着得莫名奇妙……”
温振摇头感慨,谁能想到后面是这样的展开。
“你呢,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我?”
“……在军营,朝夕相处……”
嬴子骞如获至宝一样盯着他,让温振一阵耳热。
“诶,不要这么鬼迷日眼地看着我……”
嬴子骞起身,想扑倒他,被他躲开。
“我警告你啊,你不要动我!”
……
最后演变成全武行。
他们还是跟年少时一样,打闹,斗嘴,以别扭的方式相处着,仿佛不这样,就不知如何相处了。
区别在于,嬴子骞以前会还嘴,甚至还手,现在……温振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默默就承受了,变成打是亲骂是爱,拳头落下的瞬间,嘴角先不自觉扬上来。
而这一年冬天,他们真回长安了。
李汉霄在长安给嬴子骞赐了一座节度使府,没有嬴父嬴母,他们两个住得逍遥自在。
临回温府,温振还是胆怯,一直在街上磨蹭,借口买礼物,看来看去都不合适,嫌这嫌那的。
他们在街上遇到的第一个故人,是谷德怀。
他看到“黑”了不少的温振,还有些怔愣。
“小温大人……嬴节度!”
“谷大人……”
双方互相行了礼,谷德怀眼神示意温振到一边交谈。
“小温大人,您还回朝堂吗?”
他看了看周围,小声道:“我还在查秦廷的余党,像柳州同……就还没落网,我列了份名单,希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
温振神情复杂地拍了拍他肩膀,道:“朝堂以后是嬴子翟的战场,你去找他吧,或许他能帮你……”
谷德怀好像很失望,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遇到的第二个故人,是胡世冲。
当时他们正从熟食店出来,碰巧撞见进店的胡世冲。两人见面,是既熟悉又陌生。
“哟!这不是小温大人,还有节度使大人!”
“小胡大人!”
互相行过见面礼后,胡世冲寒暄道:“小温大人,现在在哪里高就?”
又怎么和嬴节度走到一起,他们从前可是最不对付?
温振拇指指向身后的嬴子骞,“现在在给他打杂!”
嬴子骞现在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更像打杂的多一点。
“可我刚才可是听见你……在骂他……”胡世冲露出荒唐的表情。
“哎!上峰又如何,上峰也照骂,骂的就是上峰!”
还不是嬴子骞提了一嘴,说在长安,温相想吃什么买不到,戳穿他磨蹭胆怯的事实,该骂!
“不愧是你,小温大人!”
胡世冲竖起大拇指,忽然想起他和嬴子骞的身份之别,又吓得赶紧放下去。
“走了啊,我们得赶回家吃饭!”
“好嘞,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温振再见胡世冲,彼此又进化出另一种相处方式,尊重,友善,分寸,就够了。
胡世冲看他和嬴子骞走在一起,不由感慨,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摇了摇头,走进熟食店。
他现在,青楼不逛了,酒也不喝了,他得精神点,将来不说接他老爹的班,总得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不是,给他老爹带上两斤熟牦牛肉就回去了。
……
长安?长安当然还有很多秘密,比如当初元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新皇登基,两鬓斑白的高立德带了一个小包袱,独自出宫养老。
他一路走着,宫墙一路在倒退,他手指抚摸过宫墙,像在告别之前几十年的人生。
他的思绪不自觉回到李敬棠死去那天。
他眼看李敬棠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其实察觉了秦廷和秦贵妃的计划,尤其那段时间,秦贵妃对李敬棠特别热情。
他冷眼旁观着。
秦贵妃命人去通知秦廷,被李敬棠的人拦下来严刑拷打,行刑者是他的人,他不想李敬棠提前清算秦廷,所以命人将那小宦官打死。
本以为李敬棠把怀疑的目光转移到秦贵妃身上,自己的嫌疑就能洗清。
他想接替秦贵妃,继续给李敬棠下毒,否则等皇帝恢复,就要开始清算秦党,这样,他的助力就会越来越少。
他知道李敬棠一定会牺牲秦廷,安抚节度使,秦廷是必死的结局,只有杀了李敬棠,改立二皇子为储君,策动其他节度使,才有一线生机。
可惜,李敬棠一直很防备,除了吃饭,其他时间从不让人靠近,包括高立德,让高立德一直没机会下手。
李敬棠不死,秦廷大势便去,他只好先悄悄命人将二皇子和秦贵妃送出宫。
即便太子登基,二皇子日后也能重振旗鼓,找个由头,说太子残害手足,弑父逼宫,李汉霄比李敬棠稚嫩,好对付。
李敬棠自以为解开了心中的疑团,那天夜里,终于能安心睡上一觉,高立德的嫌疑也被彻底洗清,得以近身伺候。
高立德看着李敬棠熟睡的模样,这么多年的仇恨瞬间涌上心头,当晚直接将他捂死。
为什么这些年不找秦廷合作,因为朝堂被温见博变相把持着。
二皇子成长需要时间,他暂时不想暴露自己,所以藏在背后,看李敬棠制衡温、秦、嬴三家,看温、秦、嬴三姓相互争斗,想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他一直没对温见博动手,是因为当年温见博对永王有恩。
但温见博还是太强大了,看来不除掉不行。
至于为什么不联系刘煜衡,是因为李汉雲根本就不是他儿子。
刘煜衡之前很低调,高立德不知道永王的妹妹临死前对他说过什么,但后期,他发现有刘煜衡参与的痕迹。
看来,还是要找个时间会会刘煜衡……
温府门前,温振紧张得捏拳,几次想走,都被嬴子骞叫了回来,反反复复。
“温振!”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叫嬴子追!”
“你想让你爹知道你随夫姓?”
“随你妹!夫你妹!我怕我待会儿见到嬴子翟,会忍不住当着我爹的面揍他一顿!到时候我爹为了嬴子翟再把我赶出去怎么办!我到时候死了算球!”
“大过年不要讲这么不吉利的话!”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温振踌躇再三,最后眼睛一闭一睁,视死如归,还是和嬴子骞走了过去,亲手敲响自家的大门。
黄昏时分,长安另一端,城西丰邑坊,丧葬铺业集中地,有一家新开的灯笼铺。
一身布衣的前工部尚书之孙叶留芳踩着梯子挂上“怀永”的招牌,挂完复又关上门,没有开业的庆贺,也未见新年的喜庆,像被长安遗忘的一角。
长安的硝烟,尚未湮灭……
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