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近乎自毁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具虎妖的尸体。指尖的蛊虫微微振翅，发出细微的嗡鸣。黎厌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他对着蛊虫下达了指令。
蛊虫飞起，重新钻入虎妖的尸体。下一刻，那具原本已经失去生机的尸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竟然站了起来！它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诡异的黑光，仿佛被重新注入了邪恶的生命。
“去。”黎厌的声音冷得像冰。
虎妖的尸体得到指令，僵硬地转过身，朝黎厌扑来。它没有了神智，只剩下最原始的攻击本能，动作虽然迟缓，却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
黎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那巨大的爪子带着腥风朝自己挥来，浅灰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平静到诡异的脸。
“嗤啦——”
利爪划破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
剧痛从左肩传来，黎厌闷哼一声，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虎妖的爪子在他肩头留下了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半边黑色的衣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似乎都裂开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但他却笑了。那笑容苍白而脆弱，带着一丝病态的满足。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操纵着蛊虫，让虎妖的尸体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一旁的灌木丛后。他不能让师尊看出破绽。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鲜血在身下蔓延开来，像一朵盛开的、绝望的红莲。
……
沈望舒是在一个时辰后发现黎厌不见的。
他从藏书阁回来，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等他，只看到院子里晾晒的紫苏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找遍了听雪小筑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冲到后山的药庐，都没有黎厌的踪迹。
恐慌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天的逃避，对那个敏感的孩子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厌恶他了，一定是觉得这里待不下去了，所以才选择离开！
“阿厌！黎厌！”沈望舒发疯似的在苍渊山周围寻找，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血丝，平日里清冷的声音也带上了嘶哑的哭腔。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自责，更恨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他从山上一路寻到了黑松林。
林中阴冷的气息让他心头一紧。他拨开茂密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黎厌静静地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左肩处的衣衫被鲜血染得通红，一个狰狞的抓痕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锁骨。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阿厌！”沈望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扑跪在黎厌身边。他颤抖着手，想去探他的鼻息，又害怕感受到那最终的冰冷。
指尖触碰到黎厌微凉的皮肤时，他几乎要崩溃了。还好，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沈望舒语无伦次地道歉，将黎厌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冷得像块冰，那刺目的鲜血，更是像一把把利刃，凌迟着他的心脏。
“都怪我……都怪我……”他哽咽着，用袖子慌乱地擦拭着黎厌脸上的血污和泪痕，“我不该躲着你，不该不理你……都是我的错……”
他将黎厌抱得更紧，恨不得将自己的体温全部渡给他。“坚持住，阿厌，师尊带你回去，师尊给你疗伤……”
或许是他的呼唤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怀里的温暖让黎厌感到了安心。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浅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了往日的清澈，只剩下一片茫然和痛楚。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望舒，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冰蓝色眼眸，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疼惜与悔恨，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他赌对了。
师尊……他还是在乎我的。
“师……师尊……”黎厌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他费力地抬起右手，紧紧抓住了沈望舒的衣襟，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在，师尊在！”沈望舒连忙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疼……”黎厌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他将脸埋进沈望舒的颈窝，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声音里满是脆弱和依赖，“师尊……伤口……好疼……”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望舒的心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了碎片，每一片都在滴血。
“师尊在，师尊给你疗伤。”他一边安抚着黎厌，一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泛着幽蓝色光芒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喂进黎厌嘴里，“这是‘凝碧丹’，能止血生肌，你先含着。”
黎厌顺从地含住了丹药，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弥漫开来，稍稍缓解了肩头的剧痛。但他却没有放松，反而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蜷缩在沈望舒的怀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沈望舒不敢有丝毫耽搁。他撕开黎厌肩头的衣衫，露出那三道恐怖的伤口。伤口边缘血肉翻卷，皮肉外翻，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一股淡淡的妖气残留在伤口上，阻止着伤口的愈合。
“是虎妖……”沈望舒一眼就认出了伤口的来源，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他从腰间解下水囊，将清水缓缓倒在伤口上，冲洗着污血。
“嘶……”黎厌的身体猛地一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抓着沈望舒衣襟的手又紧了几分。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沈望舒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金疮药，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药粉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黎厌疼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一声没吭。他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沈望舒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这股气息，是他此刻唯一的镇痛剂。
沈望舒看着他咬得发白的嘴唇和满头的冷汗，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紧紧包扎好，又撕下自己里衣的衣摆，将他的手臂和肩膀牢牢固定住，防止他乱动牵扯到伤口。
“好了，包扎好了。”他长舒一口气，将黎厌重新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体，“我们回家，师尊再给你熬药。”
黎厌靠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和安心，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嘴角却微微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他知道，师尊不会再躲着他了。
从今以后，师尊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至于那只虎妖……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沈望舒的肩膀，看向不远处那片被压倒的灌木丛。那里，虎妖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阴影里，空洞的眼眶望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闭上眼，安心地沉浸在沈望舒的怀抱里。肩头的伤口还在阵阵作痛，但这点疼痛，与他得到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望舒抱着黎厌，站起身。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低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他看到了地上的血迹，看到了黎厌倒下的位置，也看到了不远处，那片被妖气侵蚀得格外严重的灌木丛。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以黎厌的本事，就算不敌虎妖，也绝无可能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如此狼狈。而且，这虎妖的妖气……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他低头，看着怀里脸色苍白、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孩子，所有的疑虑都被心疼所淹没。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带他回去，好好疗伤。
他将黎厌往上托了托，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运起灵力，化作一道白虹，朝着苍渊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林中，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具虎妖的尸体，和地上一滩未干的血迹，无声地见证了一场精心策划的、以自残为代价的阴谋。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掩盖住了那滩刺目的鲜红，也掩盖住了所有不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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