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个噩梦,但醒来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翻身正要起床,却被床边的人吓了一跳。
黎宿正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一声不吭,看着他睁眼,看着他发了一会呆,看着他翻身,看着他被吓到后往后缩了缩。
“你……”林朝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宿的状态看起来很奇怪,眼底通红,眼下青黑,肉眼可见的疲惫,但眼神看起来却极其兴奋。
是的,兴奋。
这是一种林朝从未在黎宿身上看到过的情绪,兴奋之余,更多的是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阿朝。”黎宿突然叫他,“你爱我吗?”
林朝愣了下,当然是爱的,如果不爱,他何至于做这么多。可越是爱,他便越是不能说。
几乎是条件反射,林朝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黎宿,我不爱你。”
“不可能。”黎宿立刻反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下去,像是怕吓到林朝,“你是爱我的,你应该要爱我的,阿朝。”
林朝听着他近乎恳求的语气,心底翻出一股烦躁和难过,黎宿不该是这样的。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只能咬着牙说:“你不要再自欺欺人,我说得清清楚楚,我不爱你。”
“不可能!”黎宿呼吸变得急促,他俯下身,想要捉住林朝的手腕查看,“不可能,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林朝不知道他要看什么,但担心自己身体里的移花蛊被发现,紧张之下,一把将人推开。
“黎宿!你别发疯!”
黎宿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似乎冷静下来了一些,猩红的眼眶似乎要落下泪来。
他接受不了林朝不爱他这件事,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对,他去找寨老,寨老肯定能知道是不是情蛊有问题。
黎宿什么都没说,转身要出去,在推门的那一刻,他又折返回来,让眠茫蛊咬了林朝一口。
门被推开,寒风瞬间灌进来。
他快步往寨老的住处走,脚步踉跄,眼底满是急切。路上遇到寨民打招呼,他也只是含糊地应一声,满脑子都是“情蛊为什么没效果”“寨老一定有办法”。
寨老的竹屋在寨子最深处,门口常年挂着一串晒干的艾草,风吹过,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可今天那串艾草不见了。
黎宿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有寨老,屋子里空荡荡的,屋内的人已经搬走。
有路过的人告诉黎宿,说寨老几天前就已经搬到山里去了。
每一任寨老在临死之前,都会主动搬到山里去住,能活多久,死了埋在哪里,别人都不知道,生前养的蛊,也不会落到别人手中。
黎宿失魂落魄地在寨里游荡,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觉得地面在晃。
他路过寨口时,见到几个老人正围着烤火。他脚步没停,径直往前走。他走到河边,那条林朝跳下去的河,河水依旧清冽,阳光照在上面,有一种耀眼的美。
他不知走了多久,面前出现了一座坟。
那是黎清的坟。
黎宿呆呆地看了许久,脱力般跪坐在坟前,手指将墓碑上的灰尘抚掉。
他就那样在黎清坟前,从烈日当空,跪到周围被黑暗笼罩。
“妈,我的蛊失效了。”黎宿声音干哑,像是好多年没说过话,“阿朝不爱我,他不爱我。”
“他要离开我,但我在想办法留住他,我会想到办法的。”
.
黎宿疯了。
这是林朝醒后唯一的想法,他应该要对此负主要责任。
窗外月光正亮,黎宿不在旁边,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脚刚沾到地板,就觉出不对劲。
门被人紧紧锁上,他走到窗边,窗口很大,足够一个成年人钻出去,但他才刚靠近,便有一堆不知名的虫子钻出来,虫足相钩,织成网状挡住窗户。
林朝试着后退几步,那张虫网便瞬间瓦解,连触须都不见,完全看不出那些虫子藏到了哪里。
他试着撞了两下房间门,不是他能撞得开的。
“真是防守严密。”林朝叹了口气,扬高了声调喊:“黎宿,我要出去!”
黎宿果然在门外,“太晚了,明天带你出去。”
可他不能再等了,在黎宿疯得更厉害之前,他应当要为两人做出一个决断。
“我要自己出去,我不想见你!”林朝故意说得生冷,指尖却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黎宿情绪稳定了许多,平平静静的,“你不出来,就不会见到我。”
“你好讨厌。”林朝冷哼,趴下身体,往床底张望。月光刚好斜斜照进去,在看到那把些微生锈的剪刀后,伸长了胳膊将其扒出来。
加油,林朝,为了黎宿,你是不害怕死亡的。林朝在心里小声嘀咕。
铁质的剪刀和地板碰撞出些微声响,有些刺耳。
“阿朝,你在干什么?”黎宿走到门前。
“不要你管。”林朝边说,边用床单将剪刀上的灰尘擦干净,只留下一些擦不掉的黄色锈迹。
黎宿听他声音中气十足,又坐了回去。
只听见门外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林朝便知道,他大概是又坐回了门口。林朝能想象到他的样子,脊背绷得笔直,连呼吸都不敢放重,明明累得眼睛都红了,却还是不肯睡。
黎宿确实很困、很累,但睡不着,也不敢睡。至少在带林朝去看医生之前,他不能睡。
“阿朝,睡不着可以玩会手机。”黎宿跟他说话。
“我不玩,别烦我,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林朝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
黎宿闭上嘴,趴在桌上休息,耳朵时刻注意着房内。
过了一会,林朝突然说:“黎宿哥,我没有骗你。”
“什么?”
“我真在水里看见我妈妈了,她还冲我笑呢。”林朝也在笑,边笑边说:“她说她和黎阿姨生活得很好,还看见楼于明了,不过黎阿姨已经不喜欢楼于明了呢。”
“阿朝……”黎宿懵了一瞬。
“我问妈妈有没有见到林毅,我妈说没有,可能死后会被分到不同的区,就像我死在重云寨,林毅死在曲城一样,不会碰见。”
“阿朝……”黎宿猛地起身,要开房门,“阿朝,别说瞎话,你不会死!”
“黎宿哥,我又看见我妈妈了。”林朝声音变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房间内翻涌,“她说谢谢你能照顾我这么久。”
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沉闷又刺耳,像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撕裂,翻涌的液体声音让人窒息。
“没有,阿朝,阿朝!这都是假的!”黎宿手抖得找不到钥匙,一脚将门踹开。
……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鲜红,像是回到了黎清死的那个晚上,黎宿脑中一瞬空白,仅凭着本能去触碰靠在床边的人。
林朝的脸很白,泛着青色,乌黑的睫毛像两片破碎的蝶翼无力地盖在脸上,一把生锈的剪刀插在心口。
林朝,你真的很勇敢。林朝对自己说。
“黎宿哥……”林朝微微睁开眼睛,扯开嘴角笑,“妈妈在看你呢,你要向她问好。”
黎宿呼吸困难,好像被剪刀扎穿心脏的人是他,他抖着手将剪刀拔下来,想用虫蛊将人救下,但他不行。
此时林朝还能说话,已经是蛊虫努力下的结果。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黎宿眼眶干涩,目光直直落在那处血窟窿上,想用衣袖将那血迹擦干。
“你以为死了就能离开我吗!不能,你不可能离开我!”黎宿的脸色几乎要比林朝还白,声音带着一股狠厉,“我们说好的,你说过喜欢我的!喜欢我怎么能离开我!”
“是我对你太好太宽容了是不是?”见那血擦了又往外涌,根本擦不干净,黎宿一把将林朝锁在怀里,“你觉得我永远都会任你胡闹,永远都不会对你生气,觉得我好欺负,所以想方设法的欺负我……阿朝,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林朝不听他说这些,费力地抬起手搭在他肩膀上,吐词断断续续道:“黎宿哥……帮我,帮我……”
黎宿想硬起心肠说不帮,也说不出口,他只能不断地重复、祈求,“阿朝,别离开我。为什么……我不明白,你喜欢我的,你明明喜欢我的,为什么宁愿死也不要和我在一起……”
“帮我问……问杨婕……帮我……”林朝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等你好起来……对,我带你去找草婆婆,她会治好你的。”黎宿打横将林朝抱起,脚步踉跄着往外走,“等你好起来,你自己问她好不好,阿朝,我求你了,我求你好不好……”
林朝的眼睛没有焦距,气息微弱,一些黑色的蛊虫无力地从伤口处随着血液流出。
身体最深处的移花蛊也正在失去生机,随着他的死亡,那些从黎宿体内转移过来的毒素一并消亡。这是除了刚种下蛊虫时,林朝唯一一次察觉到移花蛊的存在,可惜它要陪着自己一起死了。
“不要……”
没救了,连蛊也救不了他。
黎宿一下跪在地上,林朝的身体也随着摔在地上,黎宿却没力气在将他抱起来。
“阿朝……不要,不要这样……”他说了一堆话,却说不出一个死字,他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自口中咳出。
那血滴在林朝脸上,黎宿仓惶地将血抹掉,却越抹越多。
脸颊、眉头、眼皮……林朝闭上了眼睛。
“阿朝……不要……林朝,林朝!”黎宿摸他的脸,柔软的皮肤变得冷硬,连最后一丝呼吸也消失。
黎宿用自己的脸贴着林朝的脸,弯曲的脊背如同崩塌的山脊,声音中满是痛苦,“林朝,林朝……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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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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