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叫他来接人？”赵志强用手肘撞了撞周胜，小声地议论。
周胜最讨厌赵志强这副只知道马后炮的嘴脸，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偏偏嘴上还爱犯贱，说出来的话，硬是让人冒无名火。
“怎么？你有意见？那当初怎么哑巴了不说，你要是不满意的话，赶紧去你们队上找个闲的，过来一起接。”
“我才说了一句，你火气那么大做什么，”赵志强也不知道周胜有什么好神气的，长溪生产队收成年年垫底，他要是周胜，还有什么脸面天天出来，干脆躲在家里闭门不出算了，哪家队长当的像他那么窝囊的。
瞧见两人的氛围不对，陈漾赶紧出来打圆场，”队长，咱们离队上有多远呢？”
新来的知青总是充满了好奇心，赵志强见多了知青，像陈漾这样娇嫩的女娃娃，肯定没过几天就要哭天喊地了。
周胜对自家的孩子很有耐心，再过几年，他的闺女也该和陈漾一样大了，“我们坐车的话，一小时就到队上了，要是平时走路的话，要两小时。”周胜事无巨细地向她介绍了队上的情况。
“两小时？”陈漾掩住惊讶，“平时有牛车会来县城吗？”
“平时哪里有牛车会来，”赵志强觉得城里来的娃娃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现在队上都在忙着春耕，生产队的牛从早干到晚，你还想着坐车上县城里来。”
“关你什么事，”周胜呛他，“人问你了吗？你在这多什么嘴。”
“你别理他，”周胜扭头关心陈漾：“东西都置办齐全了吗？要是没弄好，你现在赶紧去供销社看看，等会好一起拉回去。县城里的供销社东西要比镇上的齐全很多，在镇上，你有票都买不到。”现在是计划经济，买东西都要票，都有份额的。
陈漾过来没带什么，一方面是陈家没有给她任何东西，另一方面，考虑到下乡的路程遥远，不方便拎很多，所以，大件的东西，陈漾只带了被褥，还有新买的几套换洗的衣服。
之前在京都的时候，她接触的是陈家那一家子神经病、吸血鬼，今天下乡的第一天，遇见了周队长，他真诚实在，陈漾和他确定了时间，“我半小时后就回来。”
“不用这么赶，这次要接的人多，你可以多逛逛，一小时后再回来，实在不行，我就在这等等你，免得下次还得要往县城跑，麻烦。”周胜真心实意为陈漾考虑。
“好的，谢谢队长。”虽然周胜嘴上说着不急，但是陈漾不可能真让队长等她，还有其他知青要回去呢，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她不能搞特殊。
陈漾打算尽量在半小时内把缺的东西都买了，她对安台县不熟悉，余光瞥到身后的男人，打算借这个机会问问能不能陪她一起去，也能趁机拉进一下两人的关系。
这张脸实在是长在了自己的审美点上，不知道王明那事怎么样了，但是只要自己一天没嫁人，就算没了王明，还有其他人，陈家肯定还盘算着自己的婚事，要榨干她的利用价值，想远离那一家恶心的东西，还是要从根源上斩断他们的念想，男人嘛，还是得要挑自己满意的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在京都的时候还处于剧情控制之中，陈漾特别倒霉，陈家父母看她看得紧，动辄打骂，日子实在是难熬。如今，陈漾刚一离开京都，好事就接踵而至，现在更是瞌睡来了，老天就给自己递枕头，陈漾向男人走去。
四大队的横幅写得醒目，三个粗黑大字苍劲有力，陈漾看着底下被横幅框住的男人。
秦年政对周围的环境向来敏感，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对方眼神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的，他抬头。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陈漾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
方才他被周队长挡在身后，又低着头，陈漾只能瞅见他一半的侧脸，下颌线分明，这会儿看到了正脸，瞬间心花怒放，这人无论是正脸还是侧脸，都十分抗打。
男人剑眉星目，穿得比常人单薄，黑灰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布料，居然没有多余的褶皱，左手绕了几圈麻绳，身躯微往后仰，下巴微抬。
自己站在马路边，对方坐在高出一截的牛车上，但是陈漾身量高，他又是坐着的，这种情况下，对方只比自己略高半个脑袋，两人这个高度差，需要高的一方微收下颌，两人的视线才能在同一水平线上，然而，对方却是仰着头，垂着眼眸，居高临下，眼神往下瞥。
动作浑然天成，像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迎着对方淡漠的眼神，陈漾觉得阳光都变得阴冷了起来，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几圈，打了退堂鼓，她不是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对方这态度，明显就是闲杂人等，少来沾边，于是，陈漾礼貌性地朝他笑了笑，随即倒转脚尖：“队长，我马上就回。”
周胜瞧见陈漾头也不回地朝秦年政的方向走，十分忧心，这姑娘怎么回事，怎么三番五次地想要往秦年政身边凑，现在当着秦年政的面，他不好说什么，等找到机会，他可要得好好和她说一下，让她尽量离秦年政远点。
女人欲言又止，莫名其妙地冲自己笑了笑就扭头离开。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两样，天气一如地潮湿，就连空气里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牛粪的味道。秦年政低头看着甩尾巴的老牛，分不清味道是自己还是水牛身上的。
新来的知青梳着精致的马尾辫，秦年政看见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忽然间，人小跑了起来，马尾同她雀跃的脚步跟着一甩一甩的，阳光穿过疏落的枝桠，斑驳的影子落在她的肩头和发尾。
等到人影消失在人群里，他抬头，看见太阳稳稳地站在树梢顶上，阳光刺眼，他垂下眼睑，老牛还在哞哞地甩着短尾。
有什么好兴奋的，一个瘸子。
清晨的阳光是温暖、惬意的，陈漾心情愉悦，找了个路人询问供销社怎么走，一边盘算着要买的东西。
供销社。
木质的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各种货品，琳琅满目，陈漾赶时间，匆匆扫了眼就直奔售货员，要了些生活用品。
看着对方递过来的盆和搪瓷杯，盆内龙凤呈祥，杯壁牡丹见喜，陈漾顿了顿，“还有没有别的样式的？”
“没有，”售货员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买不起就别看。”
现在可不存在什么货比三家，这个年代售货员才是上帝，把着供给侧的货源，顾客还要看他们脸色。
陈漾忍了忍，“就这个，给我拿两个盆，一个杯子，还有拿三条毛巾。”
售货员上下扫她一眼，“结婚不兴买单数。”
“我不结婚，自己用的。”
“自己用？那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陈漾发现她还挺喜欢管闲事的，但是，自己没时间和她在这里磨嘴皮子，索性不搭理她，指着货架上的罐头和奶粉，这具身体营养不良，还是要好好补补，“上面的罐头给我拿四罐，都要黄桃的，奶粉拿两罐。”
随即，陈漾又看见玻璃柜下的小盒子，雪花膏、珍珠膏、蛤蜊膏，在穿进来之前，她对于这段时间的历史所知甚少，就连这本书她也是囫囵吞枣地翻了一遍，书里人物的命运还是看的评论区，要是早知道自己会穿书，她一定逐字分析，把它当作宝典研究。
“拿一盒雪花膏和一盒珍珠膏。”护肤也是不能落下的，陈漾不知道哪种好用，也没时间挑了，索性各拿一盒试试。
售货员见她穿的只是棉布，自己穿的可是布拉吉，都舍不得像她那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上什么就要什么，连价格都不问，她语气酸酸的，“都是自己用的？”
瞥见周围人的眼神，陈漾笑了笑，“怎么可能，我给我们生产队的姐妹们带的，我自己哪里用得上这些。”
“我就说嘛，你一个人用得了这么多，”售货员苦口婆心，“不是我说，你们这种没结婚的姑娘，手里有余票还是攒着，到时好置办结婚的东西，你买的越多，就越体面。”
陈漾横她一眼，懒得搭理她，眼看着没剩多少时间了，“赶紧把东西都包起来。”然后走到门口，对着一直往里张望的两个消瘦的小孩，抽出两张半斤的粮票，犹豫了半晌又收回去，对着两人说：“你们帮姐姐把东西搬到火车站去，这两张粮票就送你们了。”
陈漾知道财不外露，但是看两个小女孩瘦骨嶙峋的，实在是可怜，嘱咐她们小声些。
递到跟前的是两张一斤的粮票，加起来可是两斤粮票啊，够自己和妹妹吃五天了，怕面前的漂亮姐姐后悔，年纪稍大的女孩飞快地将粮票拿到手上，往妹妹怀里塞了一张后，立马牵着妹妹跑去柜台帮她拿东西。
陈漾怕队长已经接到所有的知青了，一刻也不敢磨蹭，领着两个小帮手就往火车站赶，两个小姑娘看着消瘦，却十分有力气，陈漾的脚还没有完全好全，居然有些跟不上两人，“你们慢点，小心别摔了。”
安台站就在眼前，陈漾看见三辆牛车旁围了不少年轻的男女，估摸着人快要来齐了，抹了抹额上的汗，指着周胜的牛车说：“帮我把东西放到中间那位伯伯的车上就行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奏起唢呐，哀乐直冲云霄，小姑娘们脚步一顿，明显是被吓着了，愣在原地，又抑制不住好奇，圆溜溜地眼神往周围到处瞥，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
“真晦气。”宋雅韵刚下火车就听见冲天的哀乐，呸了一声，皱眉看着街对面的香烛店，哪个蠢猪开的店，把铺子放在火车站门口，车站迎来送往的，他来给别人号丧，存心咒别人死啊。
陈漾察觉到两人的恐惧，往旁边走了几步，遮住她们的视线，笑着说：“别怕，那是叔叔给天上的亲人朋友诉说思念。”
秦年政看向五六米开外的三人。
“死了的人都会到天上去吗？”高个子的小女孩抬头问陈漾。
唢呐一声接着一声，锣鼓喧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引得众人纷纷回头，陈漾弯腰，不知道小女孩听见了什么，勾起嘴角，脏兮兮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在肝肠寸断的哭声里显得极其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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