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月落华庭

想清了这许多,再争辩下去也无意义。

皇帝不是不知我心中窝囊憋屈,只是丹阳王权盛,他不得不有所忌惮。

忠告我也好,敲打我也罢,为得都是给刘氏一个交代,还刘起一个颜面。

殿中的龙涎香已经燃得差不多了,洒在裙上的茶渍也快干得差不多了。

我拢起下裙,屈膝道:“臣妹知错,这就回府遣散面首,闭门思过。”

“罢了。”

皇帝无奈地摆摆手,脸上尽是疲惫,“既都是你欢喜的,且先留着吧。”

“全当我这个为人兄长的不尽责,无暇顾及管教于你。”

皇帝走到我面前,抬手揉了揉我的额头,哑然失笑道:“还记得吗?幼年母妃薨逝,你躲在椅背后头哭,朕也是这般宽抚你的。”

“彼时,你尚在年幼,不明世事,哭累了便一头昏睡了过去,醒来又是蹦蹦跳跳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摇摇头,看他眼里似是有雾气涌动,坦然道:“过去这许久,臣妹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好啊。”他自言自语地点头,“记不清了就不会再被困在过去,也不会为此感怀了。”

皇帝格外认真地看着我,冠上的金博山闪闪发光,“玉灵,你是母妃留于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也是朕唯一毫无隔阂的血亲,从前有朕护着你,你大可任性妄为。”

“可朕担心,恐有一日再也护不了你,若真到了那一日,可如何是好?”

我算是知道了,我这个皇兄哪里都好,就是忒多愁善感了点,估计秋天多刮几阵风,他都能愁得多作出两首诗来。

我嘿嘿一笑,拉着他的手臂晃荡了几圈,“皇兄竟说胡说,您是江山共主,是这大魏的天,又怎会护不住一个小小的玉灵呢?”

皇帝笑了,拍了拍我的手背,“稚子年幼,你这个当姑姑的若是能多护着他,往后朕自会多护着你。”

“那还不简单?”我扬眉笑道:“明日我就派人去接皇侄到府上来玩。”

拜别皇兄,我并未走正门离开,而是迂过式乾殿的侧院,想见识见识皇宫的别样景致。

廊腰缦回,飞花如流。

我见一人立在疏影之下,雍容雅步,仪表堂堂。

他头戴文官才配的进贤冠,冠下是长耳黑介帻,冠帻之间以一只素色乌木簪做固定。

不同于刘起略带有攻击性的狭长眉眼,他的眉目更为温润优柔,肤色也更加白皙细腻。

我还未有所反应,他便阔步朝我走来,待走近到跟前,他拱手一笑道:“臣下胡迁,拜见长公主殿下。”

胡迁?

我在脑海中拼命搜索这个名字,一番搜肠刮肚终于确定这属于超纲词汇。

我没见过这个人,也不认识,为避免露馅,只得装聋作哑道:“胡大人好,真巧,你也是来赏花的吗?”

胡迁笑了笑,随手摘下我鬓边的落花,“霜儿,你怎同我这般生疏了?”

“我……不……这……”

我瞪大瞳孔看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

我穿到这个世界后,旁人都唤我一声长公主,唯有当今皇后一人叫过我的闺名,就连皇帝老哥都只叫我的封号玉灵。

这人一上来就叫我“霜儿”,还举止亲昵地为我摘去鬓边花,可不得把我吓一激灵,料想他与原主元霜的关系非同一般。

“霜儿,自你大婚之后我再没能见你一回,今日听闻你要来式乾殿,我特意来此等候,没想还真把你给等着了。”

他什么人?皇帝老子的式乾殿是他说进就进的?

“你,你……”

我支支吾吾地刚想问他是谁,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

我回头,见识春从回廊的尽头小跑而来。

识春跑到我眼面前,还没来得及喘匀气,便一身子跪倒在地,不过这次她倒不是冲我,而是直愣愣冲着站在我身前的胡迁。

“奴婢见过胡太傅。”

胡太傅?

我挑眉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他着铅白色上袍和水银色下裳,腰间配着士大夫才有的苍玉纯绶。

我见他应只比我年长几岁,不曾想他年纪轻轻却位极人臣,竟是三师之一的太傅。

有识春在,胡迁没有再往前一步,只是看着我,好像很期待我的反应。

可无论他曾和原主元霜有过什么,对我而言却如同个陌生人一般,我这人多少有点社恐,既不熟悉,也懒得再多客套。

识春来得正好,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别跪了,走,随我回府用食。”

识春被我拉得踉踉跄跄,还不忘给胡迁俯身行礼道别,跟在我身后快走了几步,又道:“殿下进宫前不是才用过朝食吗?怎会这么快又饿了?”

“数你话多。”

眼瞧计谋被拆穿,我有些恼羞成怒,“今日罚你不准用晚食。”

识春垂首,默不作声,她向来怕我,此刻也不敢多言语。

一阵春风拂过,我顺风回首。

那道颀长的身影仍旧立在疏影下,落花吹散,他铅白色的袍子愈发灰暗,宛如沉浸在杳然逝去的时光中。

回程的马车上,我问起了胡迁的来历。

春夏秋三个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抢后,好像少说一句都会吃亏似的,只有恋冬沉默不言,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

识春道:“胡太傅乃当今皇后之兄,安怀郡公胡观之子。”

知夏道:“先帝在世时,皇上六岁被册立为太子,十五岁与皇后成婚,胡太傅隔年便入朝拜官。”

暮秋道:“胡太傅先是入了门下省做散骑常侍,直至皇上登基后才官升至一品太傅。”

我搅着手里的帕子点点头,猜想这皇后一家子可当真是不简单。

胡迁年少入仕便能由从三品的散骑常侍做起,他的起点可是多少人奋斗一生的终点,且散骑常侍才做没几年,又官拜正一品太傅,比刘起其父丹阳王的品级还高上一阶。

人还没到三十,官却升到了头,可谓是个奇迹。

知夏凑到我耳根子边压低声量,“坊间有闻,都说胡太傅仕途顺遂离不得当今皇后的功劳。”

暮秋听去了,又道:“再是托了皇后娘娘洪福,那也得是他自己有点真本事不是?常言道烂泥扶不上墙,胡太傅若是没些真才实学,怕是早就被眼红之人弹劾回老家了吧。”

识春点点头,“奴婢也曾听说,胡太傅上抚百官,下恤黎庶,有济世安民之才,颇得皇上重用。”

我顺茬道:“一个是发妻,一个是舅兄,说来说去到底都是自家人,皇兄不重用他们要重用谁?”

说话间,哒哒的马蹄声渐渐放缓,驾车的仆从把车停稳,暮秋掀开车架前的门帘,我便看见梅兰竹菊四个木桩子似的杵在府门前。

他们四个虽不是什么惊人之姿,却个个身怀绝技,最主要的是还都以我为重。

只要我说往东,他们就不敢往西,哪像刘起,天天要么是不见人影,要么就是跟我蹬鼻子上脸,鬼才有功夫伺候他。

一想起皇兄见我可怜,允了他们几个继续住在我府上,我打从心底里的觉着高兴。

我站在车舆前,喜笑颜开,挥手举过头顶同他们打招呼,口中不忘喊道:“赤梅、白兰、墨竹、金菊,我回来了!”

我这头话刚说完,就瞅见一道人影飞速从府门内窜出,不一会儿便从梅兰竹菊中间挤出一道缝来。

那人抬脚两步,站在四人居中的前方,兀自盯着我,眉宇轩昂,尽是不爽。

待我一看清为首的人是谁后,扬起的下巴旋即耷拉下来。

我呼出口气,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刘起,怎么又是你?”

南来的微风抚过他身下的袍摆,玉白色的衣袂飘飘,腰间的那块瑜玉焕发出赤红微亮,如天边霞光。

他立在风中,嫣然一笑,而后径直迈步朝我走来。

刘起在众人眼前将我从车舆上打横抱了下来,又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将我抱进府里。

他长腿踏过门槛,我侧脸靠在他怀里,闻到风中带着一抹玉兰花的香甜。

我不仅回想起,上次这样被他抱在怀里时的情景,那时我第一次见他,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夜风让他止不住地狂打寒噤,可他却还是紧紧地抱着我,紧紧地抱着,舍不得放手。

我们俩就像是被遗弃在寒冷春夜里的可怜人,仅有彼此,相互依偎。

就连我自己也未曾察觉,不知从何时起,每当我想起刘起,便只能想到他的好,哪怕他的好是那么转瞬即逝。

刘起一脚踹开我的房门,越过白玉珠帘,将我抛到正对矮窗的卧榻上。

我缩脚往后退了半寸,信誓旦旦道:“驸马无诏不得来见,这是规矩。”我抬起眼皮挑了眼门外的方向,“还不赶紧走?”

刘起却不答话,撩袍坐在卧榻边缘,一手悄无声息地攀上我的脚踝,“微臣听说,皇上应了殿下,可留下门外的那几个莺莺燕燕?”

我不悦蹙眉,“你消息够快的。”

“微臣行事,向来快人一步。”

我又继续挑衅,“怎么?你不服?”

刘起脱掉我脚上的聚云履,垂眉极其暧昧地摩挲起我裙摆底下的小腿,“怎敢不服,如今是在殿下府中,微臣便是殿下的人,殿下说什么,微臣就做什么。”

我被这番话恶心得打了个寒颤,心下一阵狂跳,面上却不得强装镇定,“刘起,你今日是不是吃错了药?”

“不是你说的吗?身为大魏驸马,不得纵容于我,更不得白日宣淫。”

刘起道:“凡事总有个例外。”

他伸手捻住我腰下的纤髾,只轻轻一拉,那轻盈的丝织便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四处飞扬。

飘摇若风,盘旋如舞。

他俯身向我倾靠过来,薄唇微启,“微臣要再不做点什么,假以时日,被赶出府的人怕就是微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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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驸马是渣男(古穿)
连载中竹下筝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