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并枝连理

我恨自己的盲目无知,自以为能掌控命运,狂妄自大地投身而来。

没曾想到头来,却只能顺应天命。

我不知刘起的命数,更不知在我死后他会怎样。

这未知的恐惧成了架在我头上的一把刀,无时不刻不让我倍感窒息。

“玉灵,莫哭。”

皇兄轻拍了我手背几下,“朕还有话要同你说。”

“好,好……皇兄有话便说,玉灵听着。”

他轻咳几声,道:“你我年幼失母,自小孤苦无依,只得将彼此视作唯一的倚仗。”

“如今晃儿尚小,朕仅有他一子,倘若朕不在了,他又失了母亲,这偌大的天下怎是他一个小娃娃扛得起的?”

帝后大婚多年,后宫佳丽数人,却仅育有元晃这么一个男孩。

怪只怪这残忍的祖制,子贵母死。

后宫的嫔妃们为了能活命,个个都不敢有孕,好不容易生下来几个,不是女娃娃,就是尚在襁褓便早早夭折。

皇兄子嗣凋零,晃儿虽为皇后所生,可如今也仅有七岁罢了。

如此说来,皇兄并非多虑。

“皇兄的言下之意是?”

“朕以为去母留子本就残忍,与你我当年那般,深受其害,朕不想让晃儿也重蹈覆辙。”

我回忆起上一世时无父无母,吃了许多苦头,也曾切身体会过独自一人想要生存下去,该有多么困难。

我也明白皇兄的意思,晃儿还小,要是一时之间痛失双亲,这蠢蠢欲动的朝堂即刻间便能将他生吞活剥。

风雨飘摇的万里江山,显然不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可以驾驭的。

文臣武将,明争暗斗,纵使是皇兄也得呕心沥血,处处提防。

又何况是个孩子呢?

“玉灵深知皇兄所想,事到如今,皇兄只得传位于晃儿,若有皇嫂在也能帮衬一把,晃儿总归是她的亲生子,她总不能眼睁睁看地着晃儿受苦受难。”

“但胡氏除了皇嫂,胡迁胡太傅才是心头大患……”

我话未说完,皇兄便打断道:“朕知道,朕都知道……”

“可朕的皇后向来柔善,胡太傅又为人正直,其父安怀郡公亡故,胡氏虽身居高位,却不足以成患,必不会出现先祖们所担忧的外戚之乱。”

我知道皇兄心思细腻,知情重义,必是舍不得孩子,更舍不得发妻。

若是按照祖制,晃儿被立为太子,册封当日,皇后必死无疑。

想来他于病榻之上,定是辗转反侧了数日,才会与我说出这番话。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我不忍心看他抱有遗憾,走得不明不白,可我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行像节夜宴当晚,含章殿里的迷情香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胡迁虽看上去毫不知情,但我却隐隐觉得此事同他脱不开关系。

我没有证据,如今皇兄只差最后一口气,若在此时把话揭开,恐怕只会更令他身心俱疲,油尽灯枯。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这事咽下去。

“皇兄,留下皇嫂并非不可,但皇兄需听玉灵一句,当断则断,胡迁断不能留。”

“何出此言?”

“胡迁正值壮年,而今更是官至三师,如此权势,颠覆朝堂仅需顷刻之间,晃儿若是继位,怕只会受他挟制。”

“玉灵多虑了,胡太傅乃是朕的心腹之人,他是晃儿的舅舅,亦是皇后的亲兄,定不会亏待她们母子。”

“可若趁机除去胡太傅,只剩孤儿寡母,又如何叫朕安心?”

说来说去,我这个皇兄还是太过心软。

他身为帝王,却仍抱有一个至纯至善之心,实属难得。

只是有时,对他人的良善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抓紧裙摆,紧抿双唇琢磨了许久,最终忍不住开口道:“皇兄,玉灵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站起身后退了几步,重重跪在地上,又重重磕上一个响头。

“玉灵求皇兄应允驸马刘起入朝为官,牵制胡氏,辅佐幼主。”

我说得铿锵有力,字字清晰。

白幔中的人却是气火攻心,急急重咳出了几声。

我急不可耐道:“玉灵仅是一个公主,并无实权,如若今后胡氏独大,恐难以制衡。”

在这禁闭的寝殿之中,连一丝流动的风都钻不进来。

炉中的龙涎香就快燃尽,焚烧过后的余灰逐渐将火苗吞噬。

白幔静静贴垂在床边,毫无生机,亦如彻底死过去了一般。

半晌,他低声道:“他毕竟是个宋人。”

“宋人又如何?”我闻声挺起身,“只要他投诚了我大魏,便是我魏人。”

“不是皇兄说的吗?刘起是父皇看中的人,也是由父皇亲自指的婚,皇兄还说,父皇这一生从未看错人。”

“既如此,刘起又怎会背叛大魏,背叛臣妹?”

皇兄重重叹了口气,“玉灵,你是女子,不懂这帝王权术。”

“刘起之父刘陆大将军,起先在南宋时就手握重兵,深受前宋主重用,行军打仗,更是从无败绩,只是受了奸人挑拨,为保身家性命,不得已才投靠我大魏,不见得就是诚心归顺。”

“先帝将你指婚于他,为的是招安,更为的是抚顺。”

“刘起此人心思缜密,亦有经世之才,倘若他日身居要职,内外通敌,恐致我大魏气数将尽。”

我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会的,刘起他衷心于我,必不会做出违背大魏之事,还请皇兄明鉴。”

“玉灵,男女之事,儿女情长,若是放在黎民百姓之家尤为可信,但若是放在帝王之家,不值一提。”

“自古……权势便是最毒的药,为了权势,万事皆可抛除。”

“刘氏是匹恶狼,利欲熏心,志高于天,由此才会在南宋朝堂倍受排挤,将刘起册为驸马,乃是先帝临终时对朕的嘱托。”

“只因祖制有定,驸马不得入仕,先帝此举意在压制刘氏,斩断从南边延升来的羽翼。”

果真如此,什么天定良缘,说到底不过是政治博弈。

大魏需要刘陆手上的精兵,更需要刘陆骁勇善战的能力,为其开疆拓野,争夺天下。

可要安定刘陆,便先要安定其子刘起。

若刘起是个草包还好,随便封个闲职,再上个好听点的封号,只白养着他每日混吃等死就行,料他也翻不出多少风浪。

只是刘起这人,非但不是草包,还颇有才干远见,这才叫人不得不防。

其父得力,其子更甚之。

有朝一日,大魏朝堂必沦为他们争权夺利下的玩物。

先帝此举实在高明,册个驸马,就只需牺牲一个不起眼的女儿的终生幸福,便能换来大魏朝纲的多年稳固,显然没有必这更值当的买卖。

看似是抬举,实则是压制。

所谓的帝王权术,处处都透着谋略和野心。

“刘陆已手持重兵,若刘起再掌实权,恐大魏忧已。”

我再次往地上重重一磕,咬紧牙关道:“皇兄所言甚是,臣妹谨遵圣命。”

皇兄强撑着支起上半身,手肘抵住床沿,从白幔后映出一张比纸还苍白的脸。

他透过那层摇摇欲坠的纱幔,怔怔地望着我,“玉灵,朕有两件事要托付于你。”

我闷着鼻音道:“皇兄但说无妨。”

“此一,托你替朕好好照顾晃儿,朕这一走,唯一放不下的,除了大魏的江山社稷外,便只有他了。”

我用力点头,“皇兄安心,只要臣妹有一口气在,定会护得晃儿周全。”

“好。”他嘘声应道:“此二……”

我等了许久,也没听见皇兄再往下说,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床幔后头的身影晃荡了几下,扑通一声倒在床榻上。

“皇兄!”

我再顾不上那许多,忙站起身来几步扑倒在床边,慌忙拉开厚重的纱幔,终于看清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深凹的眼窝,塌陷的面颊,灰青的唇色……

如若不是他胸口还有些许起伏,我差点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想抓住我的手,费劲挣扎了几下,复又落了回去,眼下却是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

“此二,彭城刘氏,存有异心,不可重用……”

“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放刘起……回南宋……”

“他是悬在……大魏咽喉上的……一把利剑……”

皇兄说完这些,终于沉沉地睡下。

我探了探他若有似无的鼻息,失魂落魄地走出寝殿。

殿外,树影簌簌。

月色显得格外昏暗,本应像往常一样悬挂在高处的明月,不知何时被乌云夺去了光辉。

只剩一颗孤寂的启明星,独自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长吁一口气,径直往南边的侧殿走去。

刘起,还在那等我。

与皇兄说过这许多,桩桩件件,我也该有了自己的判断。

他放不下晃儿,因此不愿要了皇后的性命,又担忧孤儿寡母镇不住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只得托孤于胡迁代为扶持。

这些我都能理解。

只是,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刘起才识过人,有志向更有抱负,理当不愿尚公主为妻,再做个酒囊饭袋的废物。

到底为何,他会肯乖乖成婚?

我正低头慢步,百思不得其解。

忽地抬头,撞见不远处的一道人影。

不同于以往每次出现时,身边都扶着若干个婢女,此时的皇后孤身一人站在那屋檐下,看上去形单影只,尤为可怜。

她见我杵在原地不动,缓步朝我走来。

直至我面前,她道:“霜儿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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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驸马是渣男(古穿)
连载中竹下筝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