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到华灵府上,本意是想同她商议一下如何才能把晃儿的孩子要回来。
她与驸马冯昭成婚多年,冯昭虽是个不成器的草包,但有其父如此,说不定也能替我出谋划策一番。
赶巧我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是冯昭生辰,华灵府上热热闹闹地办着生辰宴,宴席将散,冯太师还未来得及离开。
华灵将我引去冯太师跟前,我看见堂上坐着的老人,鹤发童颜,精神头仍是不错,当下也宽心一半。
“玉灵见过冯太师。”
我微微俯身行了行礼。
“大长公主殿下快快请起,臣胡祀拜见殿下。”
冯太师支着略显迟缓的行动对我叩拜,我见他年岁已大,于心不忍,赶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今日不知殿下亲自前来,是有何事?”
我沉吟半晌,将今日之事向冯太师和盘托出,眼下,他在朝中尚有几分重量,虽比不得胡氏那般只手遮天,可到底也是有些薄面在的。
晃儿的孩子只可智取,不可硬刚,可若要智取,就不得不有人支持。
冯太师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殿下之意,微臣自是了解。”
“只是此事涉及祖制,仍需从长计议。”
我道:“当日皇兄仅凭一己之力将祖制废除,除冯太师外,文武百官无人敢应,如今陛下也需要像太师这般可自持己见的老臣。”
冯太师一双苍浊的眸子看了看我,叹气道:“先帝当初确实是得了臣的支持,才不顾群臣反对执意而为。只是这些年来,胡氏一族愈发壮大,如今更是到了独霸天下的地步,由此看来,当年却是老臣错了。”
我想冯太师说的没错,只是他不知道,当初支持皇兄废除祖制,留下胡怜的人,除了他,还有我。
这些年来,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若立储当日就将皇后一并处决了,是不是也不会再有后来的这些事。
那么我和刘起,是不是也不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
我道:“既已铸成大错,便要想尽一切办法竭力挽回。”
“我知冯太师的顾虑,担心若留下此子的生母,将来会成为另一个胡氏。”
“只是太师是否想过?自古一代君主一代后,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属于她胡氏的时代也该过去了。
“当年造成这一局面,是由母强子弱,而今陛下健在,身体健硕,又怎会再成了从前那番情形。”
冯祀看向我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我乘胜追击,目光凛然道:“倘若有朝一日,陛下遭之不测,彼时,再杀不迟。”
宣光殿的那位太后一日不死,当今陛下就一日无法夺回去皇权,这件事用不着我的提点,冯祀心里一清二楚。
时至今日,他在朝堂之上处处都被胡氏强压一头,他身为三代老臣,心中怎会没点怨气。
只是当年之事,说到底也由他一力促成,而今怕是悔过不已。
冯祀默了许久,缓缓道:“只这一事,谈何容易。”
“朝堂纷争也好,争权夺势也罢,比得就是手中兵权,唯有利刃之下方能养出忠臣。”
“当今朝堂之中,半数以上的将军都由胡太后一力提拔,任凭胡氏调遣,你我手下更无半点兵力,如何与之抗衡?”
冯祀的话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要与对手下棋过招,手上若无棋子,怎能成事?
我抬眉问:“那依冯太师的意思是?”
“依臣所见,当务之急该是借兵。”
“借兵?”
“是,借兵。”
我并不是不明白冯祀话里的意思,只是借兵要上哪儿去借?
这世上借钱是难事,借兵是比借钱还要难上十倍百倍的事。
朝中众将士皆听令于胡氏,莫说要我去借,我若敢开口,怕是连这颗脑袋都过不了夜。
若要是问大魏周边的部族去借?那便更不能了。
游牧部族因生活习性原因,政权分布极为分散,大小部族沿水草而居,随四季更替迁徙。
若遇上对手,二话不说先打一仗。
打得赢吞并,打不赢逃命。
长此以往,形成的作战方式皆是些散兵游勇,和流寇草莽差不多去,如何能与大魏的正规军一战到底?
北边唯有柔然军事强盛,兵肥马壮,但柔然觊觎我大魏,蓄谋已久,虎视眈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若引柔然军入境大魏,只怕是与虎谋皮。
届时,定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迷茫道:“这兵该从何处去借?”
胡祀老练的眼神从露出一道锐利的光,他毅然地瞅着我,亦如我便是那唾手可得的兵权。
“庐陵王,刘起。”
刘起被封庐陵王后,虽常年居住在建康,但他手上仍握有百万雄师。
庐陵、浔阳、江北、淮南一带,皆是他的势力范围。
江北淮南靠近魏宋两地边境,若能从此处出兵,不出半月,便可剑指洛京。
我和冯太师相顾无言,我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若刘起能助我一臂之力,此一战,必是有胜无败。
只是,我早已与他分开多年,现在,他又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又凭何会帮我呢?
作战是一件苦差事,行军打仗更是要人命的事。
一个将军,一个少有所成的将军,心中所盼,不外乎是天下太平,再无战乱。
他又岂会用他宋人的命,来挽救我大魏的未来?
我按冯太师的意思,对内寺众人说要闭关修行三个月,期间足不出户,只由妙真来送一日两食即可。
夜里,刚过子时。
我收拾好行囊准备去往承明门,那里有冯太师一早备下的马车,只待我一上车,马头便直奔洛京城南门,往建康的方向去。
我将一踏出门,妙真腾地一下从榻上弹起来,拽着我身后的衣摆道:“当真要去?”
我僵着脸点点头,“非去不可。”
“此番前路之凶险,你可知晓?”
我看了看她吃得圆润的脸,伸手轻掐了一道,“往后我不在,可没人再送糕点来了。”
妙真哭丧着一张脸,看上去比死了亲爹还难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我能不能吃上。”
她呜咽一下,大哭起来,紧抱着我说什么都不放手。
“你若一去不回,只留我一人在这内寺,我可怎么办呐?”
我转身回抱着她,“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我若大事将成,第一件事便是把你从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洛京宫里放出去。”
妙真转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我,“当真?”
我笑,“等着瞧吧,外面的美食可多了,到时任你去挑。”
和妙真到过别,我猫腰摸到承明门前,倏然想起五年前,我就是在这里撞了个头破血流,拼了命地想闯出宫到建康去。
如今真得了这个机会,我却犹如擂鼓,怎么都安不下心来。
刘起,五年未见,你当真还会记得我吗?
我掀帘刚上马车,忽地看到四个身影瞬间将我包围起来。
我还来不及出声,就见他们对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拜。
“大长公主殿下。”
四人异口同声,与我面面相觑。
“梅兰竹菊!”
我登时喜上眉梢,同他们四人哭着抱作一团。
“殿下,殿下……”
“这些年不见,殿下瘦了许多。”
金菊抽抽搭搭地说不上话来,我摸着他的好脑勺道:“你也长高了不少。”
赤梅接过我背上的行囊,道:“臣下们牵挂殿下许久,今日总算得见了。”
我提眉问道:“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白兰慢悠悠道:“我们身为冯太师府上的门客,此番出行也是得了冯太师的指令。”
墨竹附和道:“太师命我等乔装成往来的商客,随殿下一同潜入建康。”
我宽慰地笑了笑,“也好也好,有你们在,这一路我也不会太孤寂。”
墨竹道:“臣下们此行最重要的还是保护殿下安危,护送殿下往来两地。”
我点头,“甚好甚好。”
马夫正欲扬鞭出发,我突地打断道:“等下,掉头,去丹阳王府上。”
赤梅问:“为何要去丹阳王府上?”
我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接个故人。”
我曾答应过姝婉,等她年岁到了便放她走,再派人送她回建康。
只是后来我入了内寺,公主府也散了,许多事我都无法兑现。
这几年来,姝婉一直替我好生照料着丹阳王夫人,从未令我多操过一份心。
这份恩情,我始终都挂在心上。
而今,我终于有机会去建康,怎么说也得带上她一起。
不管刘起会不会接纳她,她爱慕刘起,这件事却从未变过。
我到了丹阳王府,同王夫人道了声别,便带着姝婉启了程。
一路上,她更是从未有过的开怀。
我借着车内忽明忽暗的月光看向姝婉,才恍然发现,这么些年来,她早已褪去青春时的稚嫩,愈发娇俏美丽,光彩照人。
姝婉只比我小了一岁,现今看上去,却像是比我小了一轮似的年轻貌美。
以前的我从没羡慕过她什么,可眼下我却无比的羡慕她。
羡慕她对前路饱含的期待,羡慕她一心向往南边的初心,羡慕她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的那份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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