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整个诺大的皇宫只有稀稀拉拉的宫灯被点起,透露着一股诡异的安静和凋零,所见之处空荡荡,地砖被翻得七零八落,无人修缮,连宫柱上的鎏金也被扣得一干二净。
在西边的红墙下,两道身影在拉拉扯扯。
“兵临城下,你再不跟我走,就来不及了。”华服女子一脸着急,拉着男子的手言辞恳恳,“大武,我爹已经归顺厉国,在前门接应我们,只要出了这皇宫,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我不能走,在这危难时刻,我岂能背主求荣?这是不忠不义!”男子挣开花贵人的手,左手把着佩刀,决绝说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走吧。”
死到临头还在为那点尊严嘴硬,花贵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索性叉着腰骂道,“死脑筋,你给皇上戴绿帽,和我私会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正气凛然?!要脸吗?”
“你…你……”
面对昔日温温柔柔的心上人突然换了副面孔,前一刻还在表忠心,下一刻大武的脸就憋成了猪肝红,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花贵人也懒得废话,再慢一步估计要被人当作前朝余孽挂在城墙示众,她利落地打了个响指,两个膀大腰圆汉子蹿了出来,一个手刀把大武给劈晕了过去。
暗卫麻利地将人一架,花贵人最后瞥了眼这待了数年的牢笼,一行人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花贵人倒是个性情中人,逃命还不忘捎上情夫。”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在西墙之上的阁楼响起,语气轻松得像在点评折子戏。
接话的女声稍显稚嫩,带着几分恭敬:“若是……那位知道自己被绿,不知会作何反应?”
“能有啥反应?”
百厌倚着窗边,神情漫不经心,“国都亡了,你何时见他脸上有过第二种表情?万年不变死鱼脸,小气鬼,鸭公嗓。”
小黑蛇幻化成人,站在她身边好奇问道,“姐姐,鸭公嗓这个名号又是出自什么时候。”
“提起这个就气,他十四岁那年突然变声,我就说了一句谁的声音那么难听,他就把我扔到宫外,那时我才刚换了个宫女身份在他身边不到一个月,害我又要重新找机会进宫,你说这天底下哪有像他那么难伺候的人。”
乌卒卒一身劲装英姿飒爽,与穿着繁琐宫装的百厌形成鲜明对比,连百厌都有些嫌弃自己不够利索,说着就为自己换了一身绛红色的轻便长裙,对着阁内泛黄的铜镜照了照,镜内女子的下眼睑处躺着三颗红痣,与眼尾相连,在睫毛下忽现忽隐,妖冶至极。
听到对那位的编排,乌卒卒一对绿油油的眼睛越发纠结,“其实,那位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我看他待你挺好的。”
百厌撇撇嘴,没接这话茬。
乌卒卒继续汇报正事:“对了,河飞传来消息,昨夜有仙族细作潜入魔宫,水静跟他们过招时受了伤。”
百厌的眼神逐渐变冷,“仙族那群烦人的苍蝇,这么多年了,还是阴魂不散。水静没事吧?”
“无大碍,但魔宫需要姐姐你回去坐镇。”乌卒卒顿了顿,声音压低,“上界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管发现了什么,我事还没办完,现在还不能走。”
“可是姐姐,你来人间已经很多年了,回魔宫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几位长老已经对我们发难了。”
“我知道了,再帮我拖一段时日。”百厌的目光飘向皇宫最高的那座瞭望塔,“你先回去帮水静、河飞稳住局面,仙族找不到想要的答案,估计还会再来。”
“好。”乌卒卒迟疑了一下,又再说道:“今夜这皇宫估计彻底变天了,那位,你打算怎么办?”
厉国兵力强盛,气运如日中天,挥兵所到之处皆势不可挡,随着裕国城池一座座被攻下,百姓早已归顺厉国,现今只等攻入裕国皇宫,拿下皇帝首级便可改朝换代。
百厌扭了扭手腕,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脸上的笑容带着微妙的恶劣,“能劝就劝,劝不了……那就揍一顿拎走,仙族的债算在他的头上准没错了。”
她可是手痒很久了。
话音刚落,百厌的身影一晃,已如烟雾般消失在原地。
瞭望塔上,风声鹤唳,宫外的马蹄声随着火光越来越近,硝烟渐起。
小皇帝简泽今年不过二十岁,穿着一身玄服站在城墙之上,身姿挺拔地俯视着整个皇宫,平时束着的头发也垂了下来,残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将碎未碎的金边,身后是摇摇欲坠的江山,眼前是穷途末路。
可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没有恐惧,没有悲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就算知道自己即将被敌军折辱凌迟,似乎也与他毫无干系。
此情此景,衬上简泽这张欺世惑众的脸,妥妥的像长在悬崖边的小白花,认命地接受命运安排的苦难。
怪可怜的。
百厌心里没来由地冒出这个念头。就像看见精致瓷白的花瓶被弃置在泥泞里,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捞起来擦擦干净。
如果他是哑巴的话。
“若是昭相没有私通外敌,再过几日就应是昭贵妃的封后大典了,真是可惜。”
简泽的语调沉声静气,倒没有百厌所形容的鸭公嗓那般尖锐难听,反而令人平静。
说起百厌那个便宜爹,还真是拜简泽所赐,当时她被简泽扔出宫外,恰好在宫外撞上昭相女儿意外出事,让她捡了个现成冒名顶替。
百厌站在他身侧,故意气道,“皇上怕是连及冠之年都未必熬过,臣妾又有什么可惜,大不了做寡妇,不过以臣妾的美貌,皇上今夜一死,明日便有媒婆上门了。”
“既然贵妃已有后路,那孤也死得安心。”
城墙之下,敌军已至,冷箭破风而来,直戳简泽的门面,却在离简泽毫米之差稳稳停下,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屏障。
百厌接过空中的利箭,手指轻轻一折便化作粉末散落在地。
她抬起那双闪烁着城下火光的眸子,迎上他淡漠的目光,红唇弯起一个嚣张的弧度。一字一句地挑衅道,“看着自己的子民水深火热,却无动于衷,只想一死了之,这是为君之道?”
简泽抬了抬眼皮,耳边是零星逃亡宫人的惨叫声,他回道:“自顾不暇,还想拯救苍生,那才是可笑。”
他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傀儡皇帝,如今国破在即,心里荒谬地生出一股近乎解脱的痛快。
死,似乎也不错。
百厌挑眉,她极其讨厌简泽身上那股云淡风轻,或者说目中无人,简直令人发指。
不过简泽必须要为她所用,正思索着,百厌就听到对方再次开口,语气随意:“怎么?贵妃不想我死?”
“……”不得不说,这是大实话。
无数的火箭往城墙之上射来,都像受到阻挠一样,避开了两人的位置,城下的喧嚣也被隔绝开来。
简泽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些偏离轨迹的箭矢,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百厌见状,索性彻底坦荡起来,反正这层窗户纸早就千疮百孔了。
相处这么多年,百厌向来能藏就藏,藏不住就算了,他不问,她也不问,也不知道简泽对她的事知道多少。
她扬起下巴,循循善诱。
“你可知道这世间除了人间界,还有上界和地界,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上天安排的一场闹剧,这些死去的子民也不过是上天为了成就某一个人、某一件事。”
“即便你是人族皇帝,但在上界仙族看来,你也不过是只蚂蚁。”
“你的生死,甚至整个人族的生死都不过是他们的一念之间。”
简泽始终没有看向她,“那又如何?”
百厌:“难道你就不想为人族做些什么吗?”
简泽:“不想。”
百厌:“……”
她沉默片刻,继而仰天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欣慰道,“我果然没找错人!你果然有老魔主的血统,这种漠视人族的霸气,舍你其谁。”
“你其实是地界老魔主的小孙子,当年魔族公主爱上一个凡人,也就是你父皇,奈何人魔殊途,老魔主不答应二人成亲,公主一气之下自毁魔骨,去寻了一种药吃下化身凡人与你父皇长相厮守,奈何生下你就去了,真是可惜。如今老魔主故去,地界无主,只要你跟随我修炼,独当一面后就能继承老魔主之位,到那时,就没有人可以再压迫你,摆布你了。”
百厌的脑子死命地转,脱口而出就是一顿大忽悠,一口气都不喘。
简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压根不信。
“真的!”百厌凑了过来,眼神真挚。
简泽用一只手指推开百厌的额头,强硬道,“说实话。”
“好吧好吧,我认。“百厌认命似的说道,“其实是我看上你了,我不想自毁魔骨但又想和你长相厮守,所以我想带你去地界一起修炼。”
简泽抿着嘴,直视百厌,在思索着她的说辞。
百厌见有戏,走近了一步,继续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不喜欢你,我呆在你身边那么多年干嘛,每次有人要害你,其实都是我在暗中帮你摆平,你看我爹早在几年前就密谋叛国了,要不我硬要嫁给你,你都撑不到现在,还有狩猎那次有人要谋杀你,要不是我隐藏你的足迹,你早就死了……这些你还记得不?”
如果这些再不打动他,百厌寻思着就要打晕他。
简泽自知这些话真假掺半,但这些年来,她确实明里暗里救了他很多次,如果只是因为喜欢……好像也说得过去,如果不是,简泽倒想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人生开始变得有趣了。
简泽看向眼前的屏障,答非所问,“你很强?”
百厌随着他的眼神看去,笑了,她知道打动他了,毕竟慕强是人的天性。
她嚣张地答道。“很强。”
不是她自鸣得意,这是事实,如今这个世道能打赢她的人没几个,包括上界那些无耻之徒。
忽而手中一股暖意传来,简泽牵住了她,那只手,骨节分明,苍白,坚定。
“走吧。”
百厌还没反应过来,“去哪?”
简泽用他气死人的平静语调补充道,“我可以先跟你回那地界魔宫……看一看。”
谁让他的妻子是个女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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