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素英点点头,从医药箱中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排长短不一的毫针,皆是以备不时之需,作针灸之用的。
可她有些为难,“沅沅,妈妈学艺不精,针灸这一块,实在只是略知皮毛。”
宋沅把布包拿过来,观察着朱老太的情况,咬了咬牙,就要上前。
蒋素英忙拉住他,“沅沅,你要干嘛去!”
宋沅扭头说:“现在情况紧急,我得去试一试,不然来不及了。”
“可是你怎么会针灸?!”何况针灸未必就一定有用!
朱老太的情况不容乐观,宋沅还是下定了决心,“现在送到市上,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妈,你放心,我看过针灸书,让我试试。”
他没撒谎,上辈子母亲去世后,他确实遍寻中医古籍,还在一个教授门下学过半年针灸。
朱老太的情况,如果他没分析错的话,分明是气血上涌,突然中风所致。
九十年代的镇医院水平有限,稍有点疑难杂症便解决不了,可大年下的,哪里正好找来车把朱老太送到市里。
就算真的到了市里,救命治病讲究时效性,“及时”二字最重要,宋沅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他带着针灸包,急匆匆进入另一间病房。
医生说治不了,护士们便把朱老太推进空置病房里。
朱雨雨趴在奶奶旁边,哭得凄凄艾艾,上气不接下气。
她以为是医生来了,回头看见宋沅,神色不禁有些失望,抽噎着说:“你来做什么?”
要不是宋沅步步紧逼,奶奶说不定也不会突然晕倒。
朱雨雨对宋沅有些抵触情绪。
宋沅看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朱老太,放下手中的针灸包,简短道:“救人。”
“你——?”朱雨雨不敢确定,要是蒋素英要来救人,还有几分希望。
可面前的少年看起来比自己还小,更何况脸庞苍白,整个人都羸弱如蒲柳,突然说要救奶奶,朱雨雨是怎么也不信的。
宋沅不过多解释,不敢浪费一秒钟,掀开朱老太的眼皮,里面昏黄混浊一片,毫无生机。
他又为朱老太把了把脉,脉搏微弱,却并无死寂之相,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宋沅松了口气。
再接下来,便是打开布包,取出银针——
朱雨雨看到宋沅的动作,脸色微变,“等等,你到底要干什么!”
宋沅把针拿起来,探了探朱老太身上的穴位,“针灸,疏通气血。”
他找的穴位都较为保守,可能不会有奇效,但也不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朱雨雨彻底忍不住了,惊叫起来:“你是疯了吗?我知道你们讨厌我奶奶,可你总不能把她的命当儿戏啊!”
“你小小年纪,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沅沅!”蒋素英及时赶过来,叫停了宋沅。
她向朱雨雨道歉:“对不起啊姑娘,沅沅他只是太想救人了,一时心急冒犯了你们,我这就带他走,小利已经去联系往市里开的车了,待会儿就……”
宋沅忽然神色凝固,冷声道:“来不及了。”
众人皆是一愣,齐齐向朱老太看去,只见她布满皱纹的脸紫黑一片,脖子哽住,虽然在昏迷中,整个人却都狰狞地扭曲起来。
宋沅当机立断,找准穴位,一针插入。
“你!!”
“宋沅!”
朱雨雨和蒋素英齐声惊呼。
下一秒,朱老太原本有些弓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去,脸色似乎也好了不少。
只是尚在昏迷,还未醒来。
朱雨雨看了宋沅一眼,难道他真有救奶奶的方法?毕竟他很果断,还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她半信半疑道:“你……能救得了我奶奶吗?”
宋沅面容严肃,神态沉静,全然不像一个只有十五岁的高一学生,一双漆黑眼眸里皆是缜密的判断,如同一潭深井。
朱雨雨突然觉得宋沅的目光深不可测,非同小可。
她咽了口口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么粗暴地对宋沅。
宋沅正欲把自己的判断和分析告诉朱雨雨,一道稳健的中年男音却从门口传来。
“小同学,你是要害死那位老太太吗?”
三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站在门框里,一身黑色中山装,脚踩崭新皮鞋,乌黑油亮的头发明显精心打理过,似乎还喷了一层发胶,在医院的冷光灯下泛出油腻冷硬的光泽。
他上前一步,宋沅才发现他非常高,几乎有一米九。
又瘦又高,体态却不好,弓着背,如同一只煮熟的虾。
如果不是平光眼镜下隐藏的那双细眯的眼睛,隐约透露着奸邪狡诈的气质,谁见了他,恐怕都要以为是个儒雅的同志。
蒋素英皱起眉,叫出了老熟人的名字:“周文志?”
周文志笑笑,刮得光滑的脸上挤出了几道皱纹,而后问道:“素英啊,这个小同志是你徒弟吗?”
蒋素英介绍道:“宋沅,我儿子。”
周文志故作惊讶,“原来是沅沅,都长这么大了,这可了不得,素英,这孩子跟你一样,乱治病,乱救人。”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瞬间凝固。
宋沅知道周文志。
经过朱霜霜的介绍,宋沅得知,当年诬陷蒋素英开的药害了老人的所谓权威医生,就是此人。
他自己一向标榜中医兼修,落在小小的平安镇限制了他的才华,经过他多年的自吹自擂,久而久之,众人竟还真以为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甚至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因此,当他说蒋素英的药,让那位老人提前去世的话时,大家都深信不疑,蒋素英就这样被判了“死刑”,中药铺也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可以说,周文志就是一个导火索,他的刁难和针对引起了蝴蝶效应,以至于后面蒋素英的死,都是他间接推动的。
宋沅的身体微微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住想一拳把周文志这个虚伪的男人打趴下的冲动,说:“周伯伯,您说话得有依据,但血口喷人就没必要了吧。”
周文志显然没想到一个小毛孩子敢反驳自己,一向只有他嘲讽别人的份,顿时一噎,随后眼珠一转,面上挂了最熟悉的笑:
“我说小沅呐,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活络活络气氛,你妈都没说什么,是吧,素英?”
他看向蒋素英,面容和善,由上而下的俯视却带着些警告。
蒋素英微微出神,“我……”
“周医生!”门口又挤进来几个人,看样子是几个实习医生,他们看到周文志,皆是大喜,进来挨个与周文志握手。
周文志很享受众人的簇拥,他从年少时便学艺不精,只因心思都花在了曲意逢迎上,一步一步扩大自己的名气,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
幸好平安镇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什么大毛病,小病小痛的他能治——虽然会收取高昂的诊费。
可收钱越多,大家反而越相信,一分价钱一分货,周大医生开的方子能药到病除。
这批实习生对周文志的事迹自然是耳濡目染,都盼着将来也能开个像周氏诊所那般的药店,财源广进。
因此,周文志俨然成了他们的偶像。
今天,周大偶像是来指导他们学习的,不知是谁一疏忽,没留神让周文志跑了,几个人在医院乱窜,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
为首的实习医生是个平头,他看了眼屋内的情况,皱眉道:“不是说了这老太治不了了吗?怎么还没送到市里去?别在我们医院赖着呀,死了人谁来清理?”
他最厌烦土里土气的农村人,鄙夷地看了眼朱雨雨,朱老太身上隐约散发出一股几个月没洗澡的臭气,他连忙又捂住口鼻。
其他人也齐声附和。
“是啊,还不送市里,在这儿待着干嘛?”
“以为有神仙会来吗?真晦气……”
就在这时,他们之中有个脑子灵活的,突然说道:“哎?不对,周医生不就在这儿吗?他不就是活神仙?”
他一心想谄媚周文志,冒尖出头,接着兴奋地说:“周医生,今天您正好在这儿,这可不就是缘分吗!这个病人有救了!”
却不知周文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再不济也有多年从医的经验,一进门刚看见朱老太时,就知道她这病来得凶险,自己是绝对束手无策的。
可偏偏看见一旁的蒋素英,他曾经最嫉妒最想拉下水的人,明明只是个女人,非要学着开什么中药铺……
所以他才出面刁难。
而现在面对那群年轻医生的期待目光,周文志骑虎难下。
一个阴险的念头在脑中升起,周文志几乎是没有考虑,便严肃道:“刚才小沅同志已经给老太太扎了一针,我不能再贸然出手,以免乱了经脉。”
他说得神乎其神,却也把矛头“恰好”地指向宋沅。
而一根毫针不偏不倚地插在朱老太的身上,印证了周文志的话。
实习医生们很愤怒,都为周文志打抱不平:“不是这哪来的小孩子啊?怎么敢乱扎针的?”
“这什么年代了?针灸还能信啊?都是封建糟粕!”
不理会这群人的口诛笔伐,宋沅对外界声音置若罔闻,只有他注意到,朱老太的脸色越来越差了,眼皮似乎都滚动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又拔出一根毫针,准确无误地插在离第一根三寸远的地方!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没人能阻止,众人呼吸一滞,下一秒,朱老太的嘴唇哆嗦起来,像是有苏醒的迹象。
“奶奶!奶奶你是不是要醒了!”朱雨雨喜极而泣,扑到窗前。
众人目光有些迟疑,难道这个毛头小子真的……
周文志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吞了口口水,连手心都出了层汗。
如果宋沅当众治好了朱老太,那他的针对倒适得其反了!
可三四秒后,朱老太却突然呕出一大口黑血,翻动的眼皮微微张开,却只露出眼白,她几乎要彻底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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