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周南絮还未就寝,不过修仙之人三天两头地不睡觉也是寻常。她正在探视周蕖的根骨。
除却长相性格对不上,周蕖其他特征与她的母亲都相当吻合,譬如自小生长在南夷的山里。只是她母亲虽从她记事起便是个体弱的病美人,可天赋却是万里挑一,灵根更是极品。
然而周蕖根骨尽管十分强健,但是脊骨并没有任何异常凸起。按说,有灵根的人脊骨末端近尾巴骨处会旁生一截附骨。待开化修炼出丹田后,这截附骨会自然增生一条血线与丹田相系。
因此,炼化灵根可有两种途径:一者是直接剥离附骨,此法便于保存灵根,被剥离之人只消休养一段时间,除了不能修炼,与常人无异;二者破丹田,此时灵根的力量可被人为引导吸收,能最大程度将其炼化,不足之处在于时机需谨慎把握,一个失手,灵根可能便会化为虚无,以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蕖却什么也没有。
周南絮不由疑窦丛生。周蕖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她性子恰恰很单纯,不像是装神弄鬼的人。
周蕖闷得坐不住了,开始扭来扭去地乱摇乱晃:“你说,月容怎么还不回来?这样晚了,一个姑娘家太危险。”
周南絮张口正欲答。却砰的一声重响,她顿时警惕地先一步拦在周蕖身前。然而冲进来的竟是月容。
月容鬓发凌乱,浑身都抖得厉害。她剧烈地喘着粗气,顺势瘫软在手边的一张美人榻上,牙齿打着颤:“周蕖,快……快跑!那些人恐怕要来杀你!”
周南絮脸色顿时变了。
月容缓过神,三两句便将所见所闻尽数告知。末了,她冰冷的手握住周蕖,神情悲切:“你趁现在跑吧,不要回去了!”
周蕖倒底是个小姑娘,遇到如此大事乱得六神无主:“我走了,你怎么办?你们一家要如何?还有巫山,我阿娘她们都在那里,我怎么能跑?”
月容恳切地注视周南絮:“我只求周姑娘替我家人留有一线生机,其余我自一力承担。”
周南絮抿唇扶稳她的身体:“我已说过,你不必客气。你家人我自然会尽力保他们无碍,但我如今修为半残,只恐放手一搏也不过将将牵制住贼人一时。”
周蕖面色发白,突然道:“巫山有密法,外人不得轻入。我们只要在他们追上前躲进去就可性命无忧。”
周南絮沉吟片刻,看了眼沉沉的夜幕,果断道:“那便如此。”
于是三人迅速动身。周南絮先是在孙家后宅设一阵法,此阵颇为复杂,破阵之法只在藏玉阁。她本是要月容一同入阵,偏她不愿。她宁可只身在外做诱饵,以转移注意力,以免他们一时寻不见人,强行破阵。
周蕖心急如焚:“月容你不要犟了,那些人会杀了你的。阵法不会轻易被破的,你进去吧。”
孙月容下意识望向周南絮,却见她默不作声,苦涩顿时弥漫心头。她勉强笑着:“不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在外面还能给你们有个照应,好歹让那些人一时半会追不上你们。”
周蕖还要再劝,孙月容和周南絮对视一眼,孙月容咬牙逼自己狠下心将周蕖推开,然后转身不再看她:“太磨蹭了,周蕖!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可不是由你随便浪费的。”
这话过去向来都是周蕖埋怨孙月容的。
“月容你怎么还没换好衣服,太磨蹭了!”
“月容,你好磨蹭,还没吃完!”
“月容……”
然而不及她感伤,周南絮已然拽住她,纵身一跃,从窗外向着漆黑的夜色轻盈地穿梭。
巫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周南絮无法御剑飞行,只能依仗身法加快行程。可毕竟还带了个周蕖,因此草草估略也要得一个半时辰。倘若计划足够顺利,那些人发现时,她们已经到了巫山,混入其中难觅踪影了。
但不知为何,周南絮心里总是不大安定,脑中好像有根筋突突地跳。她不由浑身紧绷,仿佛一张弓,随时等待着在噩运到来的一刻,狠决地射出致命一箭。她一边快速飞跃,一边用眼角余光不断打量四周。
直到她们终于窥见山林的入口,正要闪身进去,忽然周南絮警铃大作,灵敏地一个扭身。而在她们方才驻足的地方一道剑气深深嵌在地面上。她果断抓牢周蕖的手腕将其甩至身后,连连朝着林子倒退几步。
面前数十名修士或御剑腾空,或横刀在前大剌剌叉腰而立,或防备地排好阵型亟待出手。为首的男修面色冷凝,不急不躁:“你们果然逃了。”随即就有人应和:“还是师兄早有谋断,那蠢物竟果真敢花言巧语,欺瞒于我们。”
周南絮甚至看见了那天药草铺子挑衅的人,他阴恻恻笑着:“干脆杀了这女修,另一个也就难成气候了。”
她暗道不妙,思及孙月容,心不觉越发沉重起来。但眼下紧急,她顾不得分心,思绪飞快转动着。
天空泛出了鱼肚白,灰茫茫的一片。她不着痕迹地估摸着周边环境——追杀的人都围在跟前,约莫十二三个,大多才筑基,两三个金丹,还有一个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的都比自己高,估摸年龄,大概元婴。她原是元婴大圆满,不出意外的话早该化神,如今修为跌落至金丹,幸而还有一手剑法。
周南絮思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手一挥剑,顿时浩荡的灵气如汹涌的潮水高涨而至。众人脸色大变,纷纷四散而避。唯有最前面修为高的几个顶着,强行催动灵气对抗。周南絮趁他们不备,毫不拖泥带水地遁入密林中。
周蕖紧张得心要跳到嗓子眼,强行镇定地指点:“一直往前跑,然后看到水流之后,沿着往上游走。”
身后之人早已反应过来,迅速追来。周南絮凭借轻盈敏捷的身法在山林中来回穿梭,有意模糊他们的视线,时不时还要注意避防背后的攻击。一场你争我夺的拉锯战随着天色渐亮而展开。
周南絮焦急地抽空一瞥东升的旭日,不由加快体内灵气的运转,争分夺秒地沿着上游跑去。
天亮后,那些人必然能更加敏锐地捕捉到她们身影。况且,她的道心尚在同丹田抢夺灵气,以至于时间拖久了,她毋庸置疑会因灵气不足,被他们追上。
那些修士紧紧缀在后头,仿佛锁定猎物的豺狼,贪婪凶恶地盯着她的背影,不达目的不罢休。
周南絮的身形开始滞涩放缓,体内的灵气恰如生锈的齿轮,僵硬地勉力支撑。一时不察下,兀地一支冷箭嗖地飞来,她不过迟钝了半个呼吸的功夫,箭头便残酷地从她耳后擦过,险些正中头颅。她的脸颊也顿时皮开肉绽,爆出一道狭长的血痕。
该死!他们当中还藏了弓箭手!她咬牙运气,强行提速。一道又一道破空而来的箭逼迫着她的方向渐渐飘移至矮丛灌木中。他们这是要在树木稀疏的地方围杀她!
好几次那个元婴修士几乎要踩着她的后脚追上,她恍惚中甚至都感受到了他的呼吸。幸而她灵机应变,背身反手倒挥一剑。被剑的前端突然指向双目时,这人下意识慢了一节。仅仅是这一节,也足够周南絮飞身越至数里以外。
然而,她已渐灵气不支,再这般下去,迟早会被耗死。
她们如今已来到上游,不远处又是一丛密林。林前有一小口,十分窄小,间隙只容纳一人通行。她抬头预估着距离,语速极快低声道:“待会儿我放你下来,你赶紧往里面跑,越远越好。我在外面拦着,你不用管我。”
周蕖瞬间明白她是要以一己之力敌数人,不由感到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握在其中摧残着。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否则她们三人谋划的一切终成泡沫。
她忍泪坚决道:“我知道了,你拖一阵就跟上来,穿过最后这片林子就是密法所在了。届时谁也进不得。”
周南絮没说自己大概跟不上去了,应声后下一瞬间便借灵气将周蕖远远抛至林间入口处。周蕖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滚,然后手脚并用地费力爬起,头也不回地冲进幽深的树林中。
那些修士立时震怒,就要无视周南絮,径直各使手段意图拦截。箭雨如流星纷纷划过,却悉数被数道剑招挡下,像断翅的鸟雀,拦腰折断。周南絮趁势迅速吸收灵气以补自身,四肢亦逐渐恢复柔软灵活。
领头的那人冷眼瞧她,眼神寂寂,似乎在瞧一个将死之人垂死挣扎。他眼神示意其余人追上,想独自留下解决了她。
可周南絮并不给他们机会,她沉静地退后几步,右手持剑,手心向外,刷刷几下剑截树腰,于是眨眼间身前高大的树木便轰然倒下。然后她纵身一跃,腾至半空,剑由上向前直劈枝干。
枝干乱糟糟迸溅开来,周南絮顺势以剑尖绕腕划圈,侧身避开对方迅猛的回击,再前搅乱叶,接着手腕发力,巧妙地操控着枝叶如针雨骤然劈头盖脸打下。
那些筑基期的身法尚不熟练,手忙脚乱地躲避,躲不开的只有硬着头皮打出一道又一道灵气强行抵挡。金丹期的略好些,不过也被作弄得乌发凌乱,细小的血痕星星点点布在脸上。
可周南絮并未放松警惕,因为那个元婴修士除了开头被擦伤几次,此后便运转周身灵气,在身体附近形成一个旋涡,以至于枝叶完全近不了他身。
他直直注视着她,平静的眼神下暗藏怒火。他被激怒了。
他强压住内心的波涛汹涌,一字一句道:“你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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