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银叶脑子里闪过了“时间紧任务重”这句话。
金蕊也确实很努力,可到了考评当日,金蕊还是比赵嬷嬷立下的标准差了一线。
她此时才真切的意识到,之前自己因为雪娟等人的际遇而不平,进而自怨自艾放纵自身,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她脸色煞白,浑身轻微颤抖着看向银叶,嘴唇也哆嗦着,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赵嬷嬷像是被她惊惧的模样给取悦了,哼笑了一声:“行了,也不是让你们当主舞,不过是看你们能不能跟着登台罢了,抖什么?”
说着站起身,走到金蕊身前,挑起金蕊的下颌,看着金蕊那我见犹怜的惊惧模样“啧啧”感叹道:“还以为你就这么废了,没成想能自己想明白。这样也好,虽说舞技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能耐,可你若是……说不得也能跟嬷嬷我一般,做个教习,也能安身立命。”
等人都散了,金蕊才喜极而泣,抹着汹涌而出的泪水哭得不能自己。
“阿姊,别哭了。”银叶看着金蕊怎么都止不住的泪水,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他一点也不喜欢看见她哭。
“嗯,不哭,我不哭了!”金蕊抽抽鼻子,袖子一横,把脸上的泪水一把擦干。
又过了几日,招宣府又有宴饮,姐弟两个就充作伴舞,跟着年岁更大的舞伎一起上了台。
无惊无险的,一场表演便顺利的结束了。
一直到回了院子,金蕊还是兴奋的厉害,脸上全是笑容,半长不短的头发都松散得没了发型,也还是忍不住摇头晃脑的。
“七哥儿,你看到了吗?今天那么多人都在喝彩!太神气了!真是太神气了!”金蕊回想着,脸上都是向往,忍不住陷入幻想里,“若是有朝一日,我也是主舞……”
银叶本来因为金蕊的笑容而微微上翘的嘴角立刻就下滑了一点。他脑子里闪过很多,可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像雪娟,被送人?”
金蕊脸上的笑容立时便僵硬了。
她抿着唇,微微蹙着眉,“我不想……”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有些变化,带着些希翼,“不会的!”
她其实知道自己是有着一副好相貌的。无论是以前的李妈妈还是现在的赵嬷嬷,之所以对自己诸般宽容照顾,都是跟这张脸有关。
以前在李妈妈那里,她曾却给练习南戏的姐姐们跑腿打杂,也听了不少戏文。她总觉得,自己有这副好样貌,就不该命途多舛。
可教他们读书识字的先生也说了一个词,叫“红颜薄命”。似乎他们这样好相貌的人,就注定了一辈子都要受苦受罪,最后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那时候她刚刚和七哥儿离开家里,到了李妈妈处。可比起在家里吃不饱还每日里挨打挨骂的日子,柔软的衣服、充足的食物,还有教他们读书识字学规矩礼仪的先生,似乎都不在“受罪”的范畴里。
哪怕如今知道了那时候自己可能会入了贱籍,可现在不是很好嘛!
可偏偏前不久雪娟的事情一出,她又不安起来。
凭什么呢?凭什么?
她不甘心。
她不愿意像雪娟一样,被当成个玩意儿随便送出去,成了哪家的妾侍。也不愿意跟雪素一样,被随便拉出去配个小厮,一辈子都做个奴才秧子。
她有好相貌,凭什么不能像招宣府的夫人小姐一样呢?
金蕊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银叶的清澈的黑瞳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她的脑子里思绪纷乱,忽然福至心灵的抓住了他的手:“七哥儿,你说说,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学舞?”
银叶被问了,微微仰头回忆着什么。
恍惚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身影。那些身影舞动着身体,无一例外的,哪怕动作多美轻巧灵动,或者妩媚柔软,亦或者雄壮有力,但是衣衫之下的肌肉,都是结实紧密的。
随后他又“看到”了那些肌肉除了能跳舞之外,还能做很多事情。像是轻身弹跳,甚至是……杀人若斩鸡。
脑中的红色缓缓褪去,眼前又是金蕊期待的模样。他抽出一支手,举起来握成拳:“因为权力。”
他又晃了一下拳头,重复了一次,“权力,就是拳力。拳头大,有道理。”
有听没有懂的金蕊犹豫了一下,眯着眼筋着鼻子:“啊?”
银叶自顾自接着说:“我要高兴。我不高兴,谁让我、不高兴,我让谁、也不高兴!”最后还自我肯定的一边点头一边“嗯”了一声,像是在坚定自己的想法一样。
金蕊总觉得自己像是被银叶给戏弄了。不然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也太奇怪了!
姐弟俩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很快就在玉莲的抱怨声里结束了:“……什么牌面的人物,开餐了还要让人来叫,真是个大少爷!”
金蕊听了,拉着银叶一边追一边赔好:“好玉莲,别气了!我今儿得的赏换盘好吃的,给你赔礼。”
这样说着,金蕊拉着银叶追上了玉莲,只把刚刚银叶说的话,当成了胡言乱语。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姐弟俩按部就班的跟着赵嬷嬷学跳舞。府里宴客的时候,也会给接替了雪娟的新领舞映雪做伴舞。
只是过了不过几个月,入冬之前,映雪也被主家送人了。连带着映雪一起的,还有几个和映雪年纪边边大的少男少女。之后不久,府里又挑了人数差不多的孩子进来开始学跳舞弹唱。
和金蕊面上能让人看出来的担忧不同,银叶就像是一汪深潭。他表面无波,可心里却汹涌着很多无法表达出来的情绪。
他不知道该怎么摆脱现在的情况,日夜不安下,脑中总是嗡鸣不断,精神也差了许多。短短几个月,原本因为能吃饱饭而养出来的婴儿肥立刻就消了下去。
赵嬷嬷看到消瘦下来的银叶那清澈懵懂又有几分冷漠清高的情态,心里有些惊讶。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动了一下,加重了银叶的练习强度。
不止如此,还克扣了府里给银叶的份利,把金蕊和银叶隔开。更不叫银叶登台了,日常只把他拘在院子里,做些需要出力的杂活儿。
这样过了半个多月,金蕊再见到银叶的时候,就只见到一个光着上半身,皮肤晒得黑了不少、身上还臭烘烘的花脸脏小子。
她一下没忍住,眼泪就冒了出来,哽咽着把一身馊汗味道的弟弟搂紧怀里:“七哥儿!七哥儿!我的七哥儿!我……我去求求嬷嬷!七哥儿受苦了!”
银叶虽然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味道,可这半个月来,他自己呆着,多了许多时间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打熬力气,倒是不觉得多委屈。
他挣脱金蕊的怀抱,抓住了把自己脸擦得生疼的金蕊的胳膊,“不许哭了。”
金蕊被强硬的抓住手臂,又抽泣了几声,打了一个哭嗝才停下来。
她抽了一下鼻子,“七哥儿,走!咱们去找大嬷嬷去!没有赵嬷嬷这么欺负人的!”
银叶拽住了要抽身离开的金蕊,“不去找、大嬷嬷。赵嬷嬷、是为我好。”
这话让金蕊一愣,先是疑惑,随后眼神就悲伤起来:“七哥儿,你这是傻了啊!这还是为你好?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仙童似的弟弟,现在都成路旁的小乞儿差不多了!金蕊气愤的想。
银叶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冒,跟金蕊解释自己:“我长得,太好看。臭一些,没人看。”
“对啊!你都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金蕊还以为银叶是在跟自己告状诉苦,立刻附和,“咱们这就去找大嬷嬷去!”
银叶却强硬的拉住金蕊,不让她走,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太好看、可不是好事。赵嬷嬷、是为了我好。”
金蕊思索着。她小小的脑袋努力消化着银叶话里传递的信息。
她想到几年之前,见过一个南风馆的人来李妈妈那里挑人,带走了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
她捂住嘴,倒抽的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儿,好几息才咽了下去:“咱们……咱们不是已经不会是贱籍了吗?”
“遭的罪,是一样的。像茗鹤,我听说,已经走了。”说到“走了”的时候,银叶抬手在自己脖子前轻缓地划了一下。
金蕊吓得立刻拉住银叶虚划了一下的手,好像那手真的是什么利器,会隔着虚空的距离割开银叶的脖子一样。
银叶虽然不明白金蕊怎么就忽然这么惊慌,还是懵懂的拍了拍金蕊的肩膀:“不怕不怕。”
金蕊顿时哭笑不得,眼泪也憋了回去,只红着眼眶呵笑了一声,娇嗔的打了银叶脏兮兮的胳膊一下。
等平复了情绪,金蕊一脸忧愁的抿唇:“那这可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自家弟弟这样臭烘烘黑黢黢的吧!
府里可不养闲人……不养他们这样的闲人。到时候被发卖了,他们姐弟俩分离,天各一方,万一今生再没个相见,那可怎么办?
金蕊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觉得害怕,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捏成一团一样,气也喘不过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簌簌往下掉。
银叶立刻学着刚才金蕊给自己擦脸的动作,往她脸上从左到右撸了一把:“别吵,我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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