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看起来六十多岁，头顶秃得锃亮，小小的眼睛十分灵活，身上穿着松垮的背心，露出肩膀和胳膊黝黑又精瘦。
是非常典型的岛民样子。
老头一脸神秘：“大小姐现在是想追究胡正山的亏损问题？”
秦韶仙避而不答，“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牛。我啊，可是你们大大吉的老朋友，你们公司从我这里进饲料已经有十年时间了。”
秦韶仙礼貌微笑：“原来是牛老板。如牛老板所知，我们公司确实有一些亏损问题。您这边是有些什么建议吗？”
牛老板笑眯眯的，也只问不答：“胡正山现在应该很恼火吧？”
秦韶仙继续微笑：“怎么会呢，他是我舅舅，我是她外甥女，我们可是至亲。”
“至亲？我看是一山不容二虎吧。胡正山可不是把好东西拱手相让的人。”
秦韶仙算是明白了。
虽然原因不明，大概率是闲得没事干，总之，这老头就是过来挑拨离间的。
她表情冷淡下来。
“我又不是要抢走什么。我只是想让大大吉变好。”
牛老板没说话了，也没了表情，就那样干巴巴坐在桌子对面。
秦韶仙：？
等一下，是错觉吗？似乎突然出现了一股伤感气息。
牛老板深深叹气。
“你和你妈真像。小小年纪就聪明的很，说话总是滴水不漏。”
秦韶仙心里一跳。
她尽量装出平常的样子：“你认识我妈妈？”
“谁不认识胡改芬呢。她可是本地有名的能干人儿。”
“我们这座岛，千百年来都是贫瘠之地，庄稼是种不了一点，只能出海搏命。”
“八十年代的时候专家过来推广养殖技术，这里的人哪有那份眼界，一听说要自己投钱，没有一个敢的。”
“那时候是你妈妈拿着钱回来，创办了第一家养殖公司……”
牛老板龇牙一笑：“你不用怕胡正山。那本来就是你妈妈的公司，你抢过来天经地义。”
秦韶仙：……
如果说本来就是我的，那又说什么“抢”？
臭老头，一心在这儿煽风点火，生怕没热闹可看。
牛老板眯眼笑：“我给你指条路吧。跟你们大大吉收购扇贝的那个批发商，乔老板，你见过他了吗？”
秦韶仙淡定点头。
“你知道吗，我们全岛的扇贝批发，乔老板一个人就占了三分之二的份额。他是我们岛上的头号有钱人。”
秦韶仙：“呵。”
牛老板立刻领会了这声呵的意思，大笑起来：“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们岛上的头号有钱人是大小姐您啊！”
他笑了半天，一拍手，“总之呢，这位全岛第二号有钱人乔老板，和你舅舅是出了名的铁哥们。胡正山早几年曾经在大陆沉迷赌博，差点被赌场的人砍掉手指，关键时刻，是乔老板把他救出来的。”
姐弟两齐齐抽一口冷气，“真的？还有这事？”
“真的，百分百保真。这事儿岛上的人都知道。”
牛老板凑近，“大小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那个乔老板，年轻的时候追过你妈妈呢。你舅舅被他这么照顾，全是沾了姐姐的光呢。”
秦韶仙：！！！
牛老板嘻嘻笑，“要我说，如果说要沾你妈妈的光，那怎么也应该是大小姐你啊，对不对？”
秦韶仙：……
这个臭老头，居心叵测！
时间接近中午，十一点二十分。
秦韶仙走进卖饲料的牛老板所说的小饭馆，定睛一看，全岛最大的批发商乔老板果然坐在窗户下的位置。
他今天换了件葱绿的polo衫，显得皮肤越发黑了。
那个黑色尼龙包放在桌子上，本该鼓鼓囊囊，这会儿已经瘪掉了。
这一上午，又是收了多少扇贝呢。
乔老板听到动静，一抬眼，看到桌子对面的姐弟两。
他面无表情，低头继续吃饭。
秦韶仙伸头看一眼：“乔老板吃的什么呀？”
吴有朋举手招呼：“老板，给我们来两份一样的。”
胖胖的店老板大声应道：“好嘞，两份带鱼盖饭，马上来！”
秦韶仙挠挠下巴，随口搭话，“乔老板的钱包都空了呢。看来这一上午，又收了不少扇贝呢。”
乔老板停下筷子，抬头，“找我有事？”
秦韶仙笑靥如花：“没什么特别事。就是想和您多熟悉熟悉。以后大大吉由我负责，你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我们当然要打好关系啊。”
乔老板语气淡淡：“真把自己当新主人了？你舅舅还没死呢。”
秦韶仙一下子被这话噎住了。
干嘛呀，我这边好言好语低声下气，你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她心里不爽，也淡淡道：“舅舅经营才能有限，把公司弄得一团糟，所以我来接手，有什么问题吗？”
“你错了，你舅舅把公司经营得很好。”
秦韶仙一下子坐直了，“经营得很好？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大大吉其实在盈利？交给总公司的财报上那些亏损都是假的？”
乔老板笑了，“这么急着抓你舅舅的小辫子？那可是你舅舅，小丫头，不要乱了纲常。”
秦韶仙嘴角抽抽。
纲常？纲常？
救命，这大叔是清朝来的吗。
接下来，乔老板一时没说话。
秦韶仙意识到他在打量自己的眉眼，一时心跳加速。
稍后，果然听见他说：“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秦韶仙笑了一下，“是吗，大家都这么说。可是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你那时候还太小了。”
秦韶仙两眼灼灼望着乔老板，等着下文。
“你妈妈是个好女人。”
“她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有责任感。”
“小时候她爸爸总是胡来，有时候喝得烂醉，有时候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她妈妈管不来老公，只会哭个不停，是她这个长女一次又一次出头管事……后来她爸爸急病死了，连丧礼都是她一个人张罗起来的。”
秦韶仙静静听着。
“你舅舅从小调皮得厉害，是你妈妈一直费尽心思管着他，才没让他走了歪路。”
“要是能看到他如今守着公司、天天老实上班的样子，你妈妈在天之灵不知道会有多欣慰……”
乔老板锐利的视线攫住秦韶仙：“小丫头，听我的劝，不要在这里瞎搅和。”
“万一把你舅舅唯一的营生搅黄了，他从此走上歪路，怎么办？你妈妈会有多伤心？”
秦韶仙：？？？
胖胖的店老板端着两份带鱼盖饭过来了。
秦韶仙抬头微笑，“打包，谢谢。”
她拎着饭盒跑出门去，一路跑过街角，狠狠踢飞路边的可乐罐子。
吴有朋追上来，欲言又止。
秦韶仙气得跳脚，“什么玩意，牛老板说这个姓乔的以前追过我妈妈？我看他明明就是同性恋，喜欢的其实是舅舅吧！”
她忽然一哆嗦，眼睛瞪得溜圆：“该不会，当初他根本就是为了接近舅舅，所以才假装追我妈妈吧！”
吴有朋大叫：“不会的啦！不是的啦！”
“不是吗？那你说是什么！”
“胡正山是你们胡家唯一的男丁啊！”
秦韶仙：？
“在乔老板看来，大大吉是你妈妈留给胡家的产业，而胡正山是胡家的唯一香火，那他当然要伸出援助之手，帮忙胡正山守住产业啊。”
“刚才牛老板说，比起胡正山，你才是你妈妈更亲的人，话是没错啦……但现在看来，乔老板不是这么想的。”
“在乔老板眼里，你虽然是女儿，却不姓胡。真要论起来，胡正山才是你妈妈血脉的延续。”
秦韶仙：……
她嘴角抽搐：“胡正山才是我妈妈血脉的延续……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鬼话。”
吴有朋叹气。
“你明明就懂的。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用我不姓秦这件事攻击我。”
秦韶仙：……
她扭过头去，声音低不可闻：“对不起。”
吴有朋连连摆手，“不用道歉，本来也是我先惹的你。”
秦韶仙又踢飞一块石头。
“啊啊啊！气死了！”
百米之外的小饭馆里，乔老板吃完了饭，慢慢喝着茶。
胖胖的店老板过来收盘子，笑道：“刚才那小姑娘是芬姐的女儿？天，长得可真像她妈妈。我差点以为是芬姐活过来了。”
乔老板笑笑，没说话。
手指慢慢摩挲着杯子。
真的很像……
不只是长相，更重要的是眼睛里燃烧的火焰，那股干翻一切的决心。
在码头上看到那个女孩的一瞬间，点点滴滴化作巨浪呼啸扑来，将他轰得头昏脑胀。
本以为那些过往早已淡忘……
呵。
乔老板自嘲一笑。
怎么会忘呢。
根本忘不掉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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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母亲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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