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常璃这副沉静的模样、秀丽的侧脸,立刻就叫常夫人想起了夫君的原配,胸口登时翻滚起熟悉的妒意。

她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同常璃母亲儿时相伴长大,后来家道中落变为奴籍,辗转蹉跎了几年之后,偶然让常璃母亲遇上,买回了家。

她说,是心疼幼时好友。

常夫人的心在尘世里来回打了几年的滚,吃尽了各种苦头,已经不能完全敞开心扉对待这样毫无理由的善意了。

她那时面上感激涕零,心里却总想,看到自己如今这样,这位手帕交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忆起那段苦涩的日子,常夫人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轻易失去现在拥有的东西了。

常夫人忽然长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方才也是气狠了。这么多年了,我竟不知你是这样想我的。你我在家中多有矛盾,我当是你难以接受我,对你的猜忌隔阂便多有照顾。几个月前你被退婚之后……”继母抬头,眼角细纹中带着岁月的痕迹。

她静静凝视了一会儿常璃,像是在斟酌要不要这么说,最后一咬牙道:“你还记得你在府中是如何的寻死觅活吗?大夫说也许让去你别庄养养身子,你便能想开了,否则这般下去,只怕状况会越来越糟。谁料你竟偷偷跑了出来?我怕你出事,这才雇了人想把你带回庄子。”

“……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竟叫你误会了。大人要如何惩罚,我都认了。”

这番自曝家丑、又极尽低姿态的话,一时间倒是扭转了不少旁观者的看法。

常璃悄悄咬了咬腮肉,深深一拜,再抬头时,眼里忽然滚落两串泪珠,顺着嫩生生的脸颊坠下。

“大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论是当局者还是旁观者,都一样。”常璃声音有些哽咽,却稳住声线:“夫人拿不出民女寻死觅活的证据,可是民女却有这绑匪下手狠毒的证据。”

她卷起袖子,露出皓腕上一圈狰狞的青红痕迹。

这具身体是个疤痕体质,一天多过去了,这些痕迹不仅没有丝毫消散,反而看着更加严重了。

“民女的婢女额头也被打破了,昏睡了足足一天才醒过来,她都是为了保护我。且问大人,若是夫人当真心疼我,为何要交这些人夜半上门绑我?她就,她就不担心我姑娘家的声誉吗?”常璃拔高声音,合着涕泪说完这句,猛地低下了头。

泪珠一滴一滴继续砸落,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而低着头的常璃,羞耻到满脸爆红。

“姑娘家的声誉”?

啊啊啊——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平复了一下羞耻,常璃一拜:“恳请大人为民女做主,民女不想回府!若是回了,不知日后还有什么日子等着民女,求大人开恩,准民女不入常家户籍了,民女自己一个人,也能养活自己!”

嚯——

这姑娘家要和自家分家?

这可真是古庚国首例。

兹事体大,可不好轻易断案。

京兆尹沉吟片刻,捋了捋胡子:“待本官细查再说,改日开堂!”

起身的时候,常璃转身看见了人群中脸色铁青、一身朝服的常子铭,却只是深深一拜,果断转身离开。

……

京中无八卦,常璃的事情转瞬就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人群纷纷往美味居涌来,想要看一看这位京中、乃至整个古庚国,第一个要和爹娘分家的姑娘。

后厨中。

“卞西大哥,快帮我把这锅汤端走,别站在门口当门神了!”常璃毫不手软地指挥道。

卞西胸口哽着一口气,沉着脸过来把锅换了个炉灶。

“谢了。”常璃路过时点点头。

腾出了火最旺的炉子,常璃烧好热油,把早就用盐、黄酒、花椒、胡椒粉腌制好的鸡腿端了出来,拿着长长的竹筷,小心放进了锅里。

因为量大,她用的油也多,鸡腿被她在锅里摆了一圈,一个一个翻过去,时间正正好。

嫩白软软的鸡腿肉,在金黄的油中翻滚加热,颜色逐渐变得金黄诱人。

捞出炸好的鸡腿,等到滤了一些油去了,常璃才把它们分别摆盘,撒上自己亲手做的,用盐、花椒磨成的粉末提升香味。

一只手只能端一个盘子,常璃回头又喊卞西:“卞西大哥,端两个盘子跟我出去!”

卞西胸口哽着的气顿时变成了铅球沉到腹底,把脸都染黑了。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太子交代的“随便使唤”,可并不包括把他当店小二使唤。

阿桐额头上还裹着绷带,感受到卞西乌沉沉的气场,伸手就要去端盘子:“小姐,还是我来吧……”

常璃果断拒绝:“不行,你还没好全,歇着吧。”说完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慕名而来的众人纷纷望来。

厨房油烟大,常璃寻了块素色的布把头发缠了起来,腰间的围兜勾出她细细腰线,脸颊因为始终站在灶台前而被烘的红扑扑的。

对上众人的目光,她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回以灿烂笑意,朝气蓬勃的像个初升的小太阳。

温暖的人总会像冬日火光,悄然吸引他人的关注和好感。

瞧见这样的常璃,那些听了传言的人,心里便大半都有些信常璃了。

瞧瞧,这么生机勃勃、落落大方的姑娘,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怎么会要寻死觅活、设法逃出别庄、和爹娘分家?

听闻她那继母和妹妹前些日子还当街口出诳语呢,眼下瞧着,似乎那继母说的也没几分可信的。

“二十七号客官,这是您点的炸鸡腿!”

“三十号客官,炸鸡腿!”常璃笑着送上菜品,还附赠一记友好地颔首:“您慢用。”

“老板,点菜!”

闻言,常璃往厨房去的步伐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裁的四四方方的小本子,然后从柜台上抽出泡在花汁染液里的细竹签:“您请说!”

“黄焖鸡是什么?”

“主要也是鸡肉,会有鸡肉、土豆……”

另一边,拿到鸡腿的人迫不及待开吃了。

古庚国虽然富庶,但面粉还是较为奢侈的,常璃只在鸡腿上小心、均匀地裹了一层,可就是这么些,也足够让鸡腿面上那一层皮啃起来酥脆爽口了。

表皮上的盐和花椒粉刺激着味蕾的新鲜感,再咬下去时,鸡腿中的鸡汁便飞溅出来了,这时味道的主体变成了肉质本身的鲜嫩,配合着恰到好处的腌渍入味,十分好吃。

“嘶——”那人咬的急烫着了,咕咚灌了口茶大叹一声继续吃,“绝美!人间绝味!”

正在点菜的人被那人狼吞虎咽的下饭吃相感染,顿时一拍桌子:“老板,我也要那个鸡腿!”

这倒是不用记,她一锅下的还没盛完呢:“好嘞,您稍等!”

常璃小心把竹签放回柜台,转身去了后厨,继续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

申时之后,店里的客人少了许多。

常璃盘算了下剩下的食材,顿时有些头疼。

可没剩多少了,纵然她已经在昨天的基础上又多进了不少原材料,也还是不够支撑她晚上开两个小时的店的,得去临时补货了。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教阿桐这些手艺,万一来了客人,她又走不开。

思来想后,常璃眼珠一转,盯上了阖眼靠墙、抱臂休息的卞西。

“卞西大哥?”常璃小声喊他。

卞西额角一跳,看了过来。

常璃眨眨眼,笑出几颗洁白的牙齿:“那个,店里的东西怕是不够了,不知你可方便替我跑一趟东街,买些青菜、土豆、鸡肉……回来?”常璃念了好些菜,“我实在是走不开,真的拜托你啦!”

……

卞西最后还是拿着常璃给的钱,去了东街。

按照常璃列的单子大采购之前,他左右看了看,走进一个偏僻无人的巷子,屈指抵在唇间,吹了声口哨。

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扑闪着翅膀落在他面前。

卞西取下鸽子腿上的字条。

‘主子说,依她。’

他面无表情收好字条,右眼眼皮疯狂跳动。

他开始反思。

——自己是不是何处办事不利,惹得殿下如今放弃了他,任由让那位古怪精灵的常姑娘把他当小二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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