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征兆，敞亮的天空变成了浩淼岑寂的夜色，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深黑寥廓的天幕之下，刘茹茹紧抱着膝盖，不肯抬头。
杨枫野试着叫醒她，无果。她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坚硬的壳，谁也破不开厚重的壁垒。
于是杨枫野把她背起，抬头时看见操场外面的景观道尽头，一只布满绒毛的黑色肢节缓慢伸出。
好消息是，蜘蛛的眼睛都不算发达，与其说是眼睛，不如说是光感器官，没有光线一般看不到东西。
坏消息，操场的应急灯很亮。在它眼里，大概就像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
远处的人觉察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纷纷跑了过来。
几人惊疑未定。
“怎么突然天黑了？”
“现在才下午三点过！”
“不会真要死吧？只剩三分钟了！”
这时有人注意到刘茹茹的异常，担忧道：“她怎么了？”
“需要帮忙吗？”闫毕问。
杨枫野摇头，她站直，闭上眼睛。刘茹茹缩紧拦住她脖子的手臂，她的皮肤冷得惊人。
供学生们体育锻炼的操场由外场、中场和内场组成，塑胶跑道与升旗台和草坪相连接，其中草坪铺满的草种是耐踩踏的高羊茅，受损后也能很快恢复。
她今天上午刚刚经过了操场，那时，还没有白色喷漆。
记忆里的草坪与现在布置成‘扫雷’的场地一一进行比对，从塑胶跑道的宽度，到每一根叶子的走向，格子的大小。
找出隐藏的格子变得简单。
杨枫野站到被黑蚂蚁标记为“2”的格子上，往北走了两步。她回头道：“跟紧我，别乱走。”
众人愣了会，然后惊喜地对视。
有救了！
杨枫野脚下，不断有举着树叶的蚂蚁从排水孔里穿出，整齐地排成一列，操场的应急灯照亮树叶上的数字。杨枫野不得不一边低头仔细分辨数字，一边与之前的操场画面比对寻找隐藏格，一边在脑子里模拟扫雷。
即使有做过大脑特训，还是觉得有些过载。
“3。”闫毕突然出声，报出下一只蚂蚁举着的数字。
杨枫野脚步一顿，跟他点了点头。
现在她只需要分心做两件事了。
“1。”
杨枫野左转，提醒：“右边半米处是雷，小心脚下。”
“2。”
面前是堵住路的土堆。杨枫野停下。
“这里不该有雷。”她说。
话音刚落，那些举着树叶的黑蚂蚁扔掉了树叶。它们排成一列列，源源不断地从排水孔爬出来，光滑的鄂部咬住堆积的土壤，前足迅速将泥土裹成一团。叼着泥土，它们沿着原路返回排水孔，形成一个循环复始的流程。
仅仅过了十几秒，土堆缩减成可供人行走的大小。
这已经不能用“蚂蚁是世界上力气最大的生物，它们能举起超过自身体重400倍的物体”来解释了。
更何况这个“最”字还有待商榷。
但今天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实在太多，命更重要。
杨枫野疾走几步，抵达这条唯一生路的终点——正好位于草坪中央。
“到了。”
众人一口气还没放下，又长长吊起。
——大红蜘蛛，同样抵达了操场。
卵圆形的腹部摩擦着花台，腹面新月形状的突起勾起灌木丛的枝桠，拖拽一段不短的路程。窸窸窣窣间，它先尝试用肢节掰开围住操场的网格门，再把自己整个塞了进去。
相当滑稽的一幕，可没人敢说话，大气不敢出。
杨枫野半蹲了下来。刘茹茹仍然不肯松开她的脖子，把脑袋埋进了她的肩颈。
所有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大红蜘蛛，没人留意到杨枫野短暂的出神。
她的脖子被几缕碎发蹭得有些痒，默默想，确实，好像从来没有听刘茹茹提起过她的父亲。
“这是弟弟寄给我的特产！”
“哪里可以实习赚钱吗？我弟要上高中啦，他跟不上，打算补课。”
“想给妈妈买点护肤品。”
——一般都是诸如此类的话语。
而她的胆子小得出奇，从来不敢一个人半夜出门，在密闭的房间呆久了也会脸色苍白。
入校当晚，东南季风引发的雷雨天气导致小范围断电。几人在走廊找到刘茹茹的时候，她紧抓着暖气管，正对路过的蚂蚁碎碎念说话。
当时李思琦还笑她童心未泯。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被关在小阁楼上，能交谈的也只有类似的小动物。
杨枫野低头看手环上的数字，仍旧显示89％。
她抱紧了刘茹茹，挡住与大红蜘蛛的视线。与漫天的黑夜相比，她的骨架实在太小。
大红蜘蛛慢慢爬了过来。应急灯照在它油水一样光滑的背甲上，前足已经触摸到了土堆——
它真的很大，最纤细的前足看起来都能轻易折断人的脖子。
但是，在摸到土堆的一瞬，仿佛被空气刺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同样的反应，杨枫野见过。
教学楼，王宇医生的消毒药剂。
难道这些土堆上涂抹的是同样的液体吗？
不管是不是，总之大蜘蛛徘徊一会，失落地转身离去了。
众人舒了一口气。
几人长吁短叹，这才腿软地瘫坐到草坪上，有心情害怕。
“那到底是什么？”
“我没见过那样大的蜘蛛，难道郊外有什么野生动物园吗？”
“先别说那些了，我手环上的数字飙到75了。你们呢？”
这句话问出来，皆是一阵静默。
陆陆续续的回应响起，都濒临80％。
80％，是一个分水岭。工作人员说，80％以上，人的身体就进入了中危险度。
几人的视线投了过来，等他们回答。
闫毕：“50％。”
陈霆辰：“我还好，44％。”
目光纷纷落到最后的杨枫野和刘茹茹身上。
杨枫野说：“她已经89了。”
那些目光里显露出怜悯。毕竟都看出来，刘茹茹已经不能正常活动。
“至于我，”杨枫野顿了一下，“2％。”
她没说自己还降了一点。
陈霆辰像突然被谁踩到了尾巴，他差点跳起来：“啊？啊？啊？！”
他不可置信地问：“你一点都不怕吗？”
杨枫野一只手扶着刘茹茹，皱起眉，冷静地反问：“这跟我怕不怕有什么关系？”
“唔……”陈霆辰一下语塞，随即反应很快地补充，“我找工作人员看了说明书，上面写着这个数据跟恐惧度成正比。对、对吧，闫毕学长！”
闫毕似乎叹了口气，点头道：“是这样的。”
杨枫野怀疑地望过去，见她似乎还要说什么，闫毕问她：“小学妹，你怎么发现那些隐藏格子的？”
杨枫野顿时滞住，过会，她硬着头皮道：“嗯……我记性比较好。”
“这样啊。”闫毕看了她一眼。
其他人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暗潮涌动，唉声叹气自己的数字。
然而并没有给他们太多休息的时间，广播通知道：“请设法让太阳重新升起。”
“啊？”
“这该怎么整？我又不是后羿？”
“你是后羿得把太阳搞下来。”
“这天本来就是突然黑的吧？”
跟另一边热火朝天的讨论截然不同，这边的四人组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陈霆辰自认隐晦的视线不断向杨枫野怀里的刘茹茹投去。
毕竟，之前都听到了刘茹茹的话，突然降临的黑夜跟她脱不了关系。
“有办法让她清醒一点吗？”陈霆辰主动问。
杨枫野想到什么，神情古怪：“有是有……我试试。”
就见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翻出一张图片，上面是个紧身黑色打歌服的少年。璀璨星光下，他嘴角微微上翘，勾起一抹挑衅又迷人的微笑。
闫毕认出是最近新出道的练习生邵寒，陷入谜之沉默：……
杨枫野把照片上的人怼到刘茹茹面前：“快看这是谁？”
刘茹茹混沌的眼神清明了些，睫毛颤动，突然捂住脸，发出不知所以的嘤嘤声。
陈霆辰真诚道：“这可行吗？我怎么看她更不正常了？”
“可行。”杨枫野沉着地推了推，“醒醒。你命都要没了你家哥哥也不会来救你的。”
刘茹茹在她怀里呜咽着不愿爬起：“我实在腿软没有力气……诶，对哦，我怎么突然晕倒了？”
她对之前发生的没有印象。
杨枫野有时真的很羡慕这种能力。
杨枫野：“扫雷已经结束了。”
陈霆辰张了张嘴，没等他开口，杨枫野抢先问：“关于李思琦……你知道什么吗？”
刘茹茹看到手环上濒临出界的数字，叹了口气，用轻快的语气说：“唉，高估自己了，本来以为不用把你扯进来的。”
“大蜘蛛来的时候，确实有两个保安冲了进来。不过他们只带走了我。他们说，要我参加蛊虫优选，才能找到琦琦。”
“还有……”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怀疑这个蛊虫，指的就是那只红蜘蛛。”
杨枫野表情未变。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生硬道：“嗯。”
蛊虫。将所有的毒虫放在密闭容器里，最后剩下的一只。
“你记性好，又比我聪明，一定能找到她。”刘茹茹无比信任地拍拍。
并不。每每回忆起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仿佛一场凌迟。
“好像什么都不怕的样子，比我有用多了。”她露出明媚得扎眼的笑容。
可是恐惧也好，遗忘也罢，这些于我而言是一种奢望的幸福。
“李思琦……就拜托你了，幸亏邢菁不在……”
杨枫野一直沉默，见她的身子被手环的光芒淡淡笼罩，然后消散。
“这是触发了保护机制。她没事的。”陈霆辰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你还好吧？”
杨枫野吐出一口浊气。
她轻声道：“我一直觉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可是，你们怎么比我还笃信，我不会令人失望。”
堪称愚蠢的信任。
闫毕拍了拍她肩膀：“压力别太大了。”
“2号测试者，淘汰。”广播公示道。
随着刘茹茹离开，黑夜猝然消散，就像突然苏醒的冥王再次沉眠。
杨枫野默然点头，望向远处。花坛里一支向日葵向着复升的太阳，缓慢扭转花盘的方向。它翘曲的枝叶尖端呈现一种腐烂的褐色，几只苍蝇绕着花萼飞上飞下，预备窃取它的花蜜。
她问：“学长，你跟陈霆辰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领取的文件里多加了一页附录而已。你想听的话，我可以慢慢讲。”闫毕道，“不过在此之前，小学妹。”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记忆力有些过于离谱了？”
杨枫野（表面）：愚蠢的信任，不要把希望托付给我
实际：我不值得，也不能够成为你们的精神支柱（哭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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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蛊虫优选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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