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霸道的毒，竟在瞬息之间，便毒死了一匹雄马。
青年远远地对他们扬了扬手中精巧的机关，素白的手指掩着涂得艳红的唇：“可惜，可惜。”
声如鬼魅，在这样的夜里，无端叫人生寒。
杜恩己的眼神不算好，离得远了，她便看什么都模糊，她眯着眼，仔细打量那青年，却越看，脸色便越灰败。
虎头以为她是害怕，便别别扭扭地安慰道：“你不用害怕，有雨茹姐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杜恩己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她自然知道焦雨茹的本事，可她所担心的，却又不可明说，只得肚子吞咽了下去。
来者不善，焦雨茹甚至不屑去问来者何人，她从没有剑下不斩无名鬼的规矩，龙空剑出鞘，剑身闪过一丝寒芒，焦雨茹似有所觉，凭着习武之人的本能旋身格挡，却听兵器相接，发出震耳的一声嗡鸣。
焦雨茹被震得后退三步，手抖得险些握不住剑，粉衫青年笑嘻嘻地拱火：“小心哟。”
焦雨茹更用力地握住剑鞘，企图抵消手掌的酥麻感，她半眯着眼，认真打量来人。
焦雨茹的身量不仅在女人里出挑，就连男人，也少见比她更高的，但面前的女人却比她还要高出一头，寒冬腊月，她着一身无袖的短衫，腰上系着斑斓虎皮，轻松将半人高的巨锤扛在肩上，丝毫不显得吃力。
只看那粉衫青年，焦雨茹尚且分辨不出他的身份，可加上眼前这女人，就再清楚不过了。
柳隽知的目光扫过这二人手臂系着的红布条，淡淡开口：“原来是弱月姑娘与霸星公子，不知是谁想要我们的命，真是好大的手笔，竟然请来了妄失门的地级杀手。”
妄失门的杀手以天地玄黄论尊卑，其中天级四人，地级六人，玄级八人，黄级杀手若干，妄失门里，连黄级杀手都千金难求，再往上，价格更是高昂得吓人，如今为了杀他们，竟然一出手，就是两位地级。
弱月面容冷淡，铅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她单手握着大锤，轻松在手掌间转了一圈，刮起的劲风拂乱了焦雨茹的鬓发：“那点银钱，请不动我，我只想见识见识闻名江湖的焦雨茹，有多少本事。”
“不行，不行不行。”霸星晃了晃腿，嗔道，“蚊子腿也是肉嘛，我要最贵的衣裳，最好的胭脂，你要给我买。”
他说的话，弱月无有不应：“买。”
一字刚落，她便挥锤而来。
一般来说，使锤的力量更大，但身法却不那么灵活，可弱月不仅力量远超于常人，身法也叫人难以捉摸，焦雨茹几次与她对上，都险些被她震掉手中的剑。
她咬着牙，不肯露怯，弱月却已经看穿了她的勉强，她略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焦雨茹回是个高手，原来也不过如此，果然，江湖上最不缺沽名钓誉之辈。”
“放屁！”虎头怒骂道，“你才是沽名钓誉之辈，雨茹姐是有真本事的，她能在八百铁骑中厮杀而出，你能吗？”
这小子，简直太冲动了些，杜恩己没拉得住他，反而牵扯到了腰上，疼得龇牙咧嘴，但虎头都这般不怕死地莽上去了，她也不能掉链子，便硬着头皮跟了一嘴：“你们这些小人，接连派杀手来杀雨茹姐，她如今身上还带着伤，你还冠冕堂皇地说想见识见识，我看你也不过是想趁人之危罢了！”
“借口。”弱月并不像她外表那般有勇无谋，她丝毫没有被杜恩己的话牵着鼻子走，她摇头，“这点小伤，对江湖人来说，不算什么。”
杜恩己不依不饶：“你说这是小伤，那便叫我在你的手臂上也划上一条口子，你们再对打，才叫公平。”
弱月弯起手臂，结实的手臂上肌肉隆起，她点头：“可以。”
柳隽知的眼眸微微一动，宽袖下的匕首露出一角，他没有武艺傍身，为了自保，身上藏得武器皆淬了毒，他看得清楚，雨茹若单打独斗，尚有一战之力，可拖着他们三人，便不会是弱月的对手，就算勉强取胜，那霸星在后头虎视眈眈，也难以对付。
只要割上这么一刀，只要轻轻割上这么一刀，眼前的困境便迎刃而解。
他知晓雨茹不会喜欢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取胜，但下作的人，是他，不是雨茹，就算到时雨茹怨他也无妨，只要雨茹能够平安，他就无悔。
“哈哈，谁是真小人，还未可知。”
霸星从枯树之上一跃而下，他内摆里绣着蝴蝶，衣袂翻飞时，仿佛彩蝶飞舞，他稳稳落地，背着手，每一步都走得轻快，大摇大摆地于众人眼前略过，停在弱月的面前。
他指尖点在弱月的小臂上，两根手指模仿小人走路，在她的麦色的肌肤上一寸寸略过，弱月的眼落在他的身上，连他的调皮一并全收。
霸星点在她手臂上的手指轻轻抬起，在她的额上轻轻一戳，嗔怪道：“笨，凭什么要叫他们来割你的手？他们欺负你老实，真是坏透了。”
弱月的两只眼睛盯紧了他的唇瓣，只瞧得见他涂得艳红的两片唇一张一合，他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去，却不住地点头。
霸星佯装无奈地摇头：“真笨，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呀？”
弱月赞同地点头：“我笨，你聪明，我都听你的。”
“那就……”他顿了顿，上一秒还浓情蜜意，下一秒便目光阴鸷地扫过在场众人，他阴恻恻地开口，“把他们全都杀了吧。”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焦雨茹一只手将柳隽知薅起，扔在马背上，辅以剑鞘用力一抽：“驾！”
柳隽知惊慌失措，他不顾香香正在疾驰，便要从马上下来：“雨茹！”
焦雨茹瞪他一眼：“不许下马，给我走！”
“想走？”霸星嗤笑一声，几根银针从袖中甩出，“今日，你们全都得把命给我留下。”
焦雨茹挡在前面，她挽了个剑花，银针便落了一地：“要杀他，先杀我。”
霸星动身要追，弱月却将抬手拦在他的身前：“留下焦雨茹就够了。”
霸星愤愤地瞪她一眼：“你为了这个女人，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弱月收回了手：“不是。”
她是觉得，今日放柳隽知一马，来日若她战死，也有人能饶霸星一命……是她胡想了。
她收回了拦路的手，霸星却没有再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低低一笑：“焦雨茹，你个小人，只想着自己的情郎，却不管追随你的人。”
杜恩己与虎头早就吓得抱成一团，妄图叫霸星和弱月将他们给忘了，眼下霸星斜着眼朝他们看来，两人便忍不住抖了起来。
焦雨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她从衣摆上撕下一条布，将龙空剑与手掌牢牢绑在一起，随即，她目光一厉，剑尖直指霸星：“他们若死，也必是在我战死以后。”
杜恩己的眼睛莫名一热：“这就是，焦雨茹吗？”
弱月往前站了一步，挡在霸星身前，对上了焦雨茹的剑：“有骨气，焦雨茹，我说错了，你不是沽名钓誉，杀你，我亦欢喜。”
焦雨茹不再废话，提剑迎上。
龙空剑削铁如泥，是赫赫有名的好剑，可弱月那只大锤不知是什么质地，连龙空剑也斩不断，且巨重无比，除了弱月那样天生巨力的人，大概鲜有人能够拿起，焦雨茹与她交手，实在吃力，弱月防守得当，焦雨茹无法近身，也不敢逼得太近，若是挨上那大锤一下，她就算不死也要散架。
焦雨茹打得谨慎，弱月却越发来了兴致，将大锤舞得虎虎生风，她现在，才真觉得焦雨茹是个高手。
偏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焦雨茹的心口一窒，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弱月捉住她这一刻的分神，大锤呼啸而至，焦雨茹险险躲开，却还是被抡翻数米之远，摔进了雪堆之中。
痛，左肩的骨头似乎裂开了，此时已经动弹不得。
焦雨茹还记着那点不寻常的动静，她从雪地里抬起头，便远远见着香香倒在地上，不知生死，柳隽知在它身上摸了一通，摸到马臀时，他猛然一顿。
柳隽知闭了闭眼，用衣袖隔着，拔出了香香马臀上的银针。
竟是，落了一根。
焦雨茹脑中杂声嗡鸣，雪于她面上融化，沿着面颊落下，滴在雪地上，将雪地烧出一个小坑，竟不知究竟是她的雪水，还是她的眼泪。
她喃喃着：“香香。”
香香，香香。
焦雨茹心如刀绞，可此时哪里是沉湎与痛苦中的时候，她叫了一声：“快跑。”
声音如此之小，连她自己都听不清，于是她竭尽全力，高声喊道：“知知，快跑！”
甚至将她自己震得耳鸣。
柳隽知站在原地，他们之间相隔如此之远，焦雨茹本不该见到柳隽知的神情，可她偏偏知道，柳隽知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跑不了的，他们都知道。
他不会武功，此刻连马也死了，怎么可能从两个高手手中逃脱？
眼下，已是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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