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一天就要结束的时间,贫民窟就越发的死气沉沉。不过这里平日也没有什么生机就是了。
各个枯黄肌肉的人们从外面回来,带着或乞讨或打工或偷盗才换回来的一些零星食物,回到破落的家中准备和家里人度过又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
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女极速从人们身边跑过,她跑的速度很快,甚至还带起了一部分风沙。甚至有些体力不支的人差点被少女撞到。但是很快又有几个小子也追着少女就过去了,一边追还一边喊:“别跑!把你的面包都交出来!”
少女的怀中正是揣着两块干面包,这是她今天去帮工才得来的两块面包,结果回家路上就被这几个臭小子看到了,嚷嚷着就要来抢她的面包。这种事在贫民窟是常态,这里很少会受到法律约束,为了活下去这里的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真是阴魂不散!”少女一边跑一边骂道。长期营养不了让她的身体并不能持续很长时间的剧烈运动,很快她就要体力不支了。这时她看到那边围墙上有一条一人高却很窄的墙缝。虽然很窄,但少女很瘦弱,她倒是能穿过去的。于是安瑾整个人钻进去,追过来的臭小子们却因为身形比安瑾高大一些,无法通过这道裂缝。眼见追不上了,他们只好愤愤地唾骂一声,然后放弃了这个目标。
少女这才松了口气,抄小路回到自己家中。
回到家中,一个面带病气的苍老女子坐在床上,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努力让自己打起一些精神,去看门口的少女:“安安,你回来啦。”
“妈妈!”这时候她的母亲虽然瘦,也的确被病魔折腾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还没到最后那段时间动都动不了,就像一个骨架子那样的程度。她将两块面包都塞给母亲,道:“妈妈,我带食物回来了,你快些吃!”
母亲却摇摇头,将两块面包还给安瑾:“妈妈不饿,你现在啊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正是要多吃的年纪。”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安瑾,顿时有些愁:“哪有姑娘家像你这个年纪还这么瘦小啊,该发育的地方也一点都没发育。”
“不发育就不发育,现在这样又不是不能活。”安瑾将一块面包递给母亲,自己留了一块,“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块,这样行了吧?”
母亲这就没有异议了,和安瑾一起进行了一顿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简陋的晚餐。
那段时间她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状况。从安瑾十五岁开始,母亲就不知道染上了什么病,她的身体日渐衰落下去,她们却没有钱去看病。即使安瑾拼了命都没办法给母亲治病,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环境。
贫民窟实在不是个好地方,里面的人不受法律约束,导致像她们家这样的老弱病残很难生存下去。想要去外面吧,外面的人又很看不起贫民窟的人,而且以她母亲的那个身体状况可能都拖不到安瑾带她去外面。
再然后,安瑾就跑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她刚刚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下她母亲和她之前的生活,却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要如此安排。她意外的很清醒,分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
但是幻境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是她经历过的了。
十七岁那年,也就是这一年,她没有因为什么意外掉进黑洞,然后来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一直到她十八岁。
然后母亲好像再也撑不住了。
弥留之际,母亲用她干枯如树枝的手抚摸着安瑾的脸颊,动作轻的好像羽毛扫过一样。她说:“好姑娘,别在这里磋磨一辈子了,去外面看看吧。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希望你以后能过的幸福。”
再然后,安瑾就离开了贫民窟。她虽然已经十八岁了,但因为太过瘦小,现在看着好像还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而且虽然离开了贫民窟,但也只是换了个环境而已,她不可能立刻就开始新的生活。
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贫民窟的人是没有户籍,也没有身份证的。没有这些东西,她连找打工的活计都很难,她只能想尽办法,找一些见不得光的活计做。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为了活下去罢了,反正她从小生活的那个环境就没办法教会她什么是道德。
很多年之后,因为她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她有脑子,有胆识,有魄力,渐渐地还混到了一个很有地位的位置。她终于拥有了幼时丝毫不敢想的纸醉金迷。
但是好像也就那样了,没有成就感,没有幸福感,什么都没有。她时常在想,好像也挺无聊。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连母亲的脸都忘了,包括那十八年在贫民窟的磋磨岁月,都已经变得模糊,恍若隔世。
挺没劲的。
那是一个雪夜。
还是少年的严海青和妈妈一起依偎在壁炉旁。明明已经很晚了,他们却都没有休息的意思。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着的木门。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父亲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出去了,一直到午夜都还没回来。母亲一边抱着他,一边手里紧握着十字架不停地祈祷。严海青不知道父亲是去做什么的,但是他也敏锐地察觉到,现在情况好像有些不妙。
一直等到白天,父亲都没有回来。母亲已经急的坐立不安,正要披上厚氅准备自己出去寻严海青的父亲。这时有其他几个叔叔敲响了他们家的门。母亲在看到那几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愣住了,虽然那几个叔叔还没说任何话,但母亲已经隐约知道他们是来说什么的。
“很抱歉,严太太。”
“严先生在昨晚的雪灾中已经……”
十五岁那年,严海青永别了他的父亲。
爷爷告诉他,他们家世代都是守山人。守山人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处理一些偷猎者,维护山中的生态系统,或是有外来人进入山中遇难后能提供就只。不过时常有生命危险也是事实。
他的父亲就是接到了通知,才去救助在雪灾中遇难的人的。但是在暴风雪的夜里,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无事呢?于是严海青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爷爷已经年迈,严海青不得已早早继承了父亲的衣钵。那时他母亲还哭着抱着他:“明明你父亲已经决定不让你继承这个职业了……”
他父亲本该早些告诉他,但儿子从小就已经对外面产生了好奇。父亲才想起来,他们家的人好像从来没有说想去外面看看的。或许可能是有的,但是碍于家族影响,谁都没有提出来。毕竟这份工作总该有人继承的。
要不,到此为止吧。他父亲是这么想的。他们家族已经被困在山中很多年了,现在严海青还不知道他该背负的是什么,那让这个还不谙世事的小子有个实现梦想的机会也不错。
他们家不知道被这座山困住多少年,也不知道被这座山吞噬了多少人了。也是时候该出去了。
所以他的父亲什么都没告诉严海青,他本想着自己努力一辈子,然后和上头商量是不是该换个人了。让儿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谁能想到他的一辈子居然这么短暂。
严海青最终也成为了一名守山人。一直活到29岁都没能走出这座山一步。到这时,严海青本应该不消息跳进一个黑洞,跳出那个封闭了他小半辈子的山区,来到这个不知所云的地方。
但是那一天,他不知为什么没有遇到那个黑洞。他活到三十多岁,在母亲的介绍下和守山人一族的某个女子结识,然后结婚生子。等到孩子长大一些,他就像父亲一样教导那个孩子成为守山人该具备的一切技能。
然后就这样,又过了几十年。年迈的严海青已经不能长时间剧烈运动了,他就一天天的坐在摇椅上,靠着壁炉呆呆地望着木门,就像十几岁那年的雪夜一般。
年老之后,他就什么都做不了,整日整日地坐在那里,好像在等待谁回来,又或是谁从这里走出去。
总归是想让一个人把那扇门打开。
就在这时,门居然真的开了。但是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已经成为守山人了的孙子。孙子好像刚刚训练完自己的儿子回来,抱着四五岁的小家伙使劲儿哄。看来是他太过严厉,把尚年幼的曾孙又弄哭了。
严海青这才意识到他好像已经相当年迈了。
他也被困在这座山里好多年了。
“爷爷!”孙子和他打招呼,却发现严海青的神情有些不对,就担忧道:“爷爷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严海青摇摇头,说了句没事就闭上了眼睛。
只是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而已。
那个瞬间,经历了一段没有任何意外的人生经历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句话。
这段人生真的没意思透了。
“谁想乖乖当一个墨守成规的公子哥啊。”
“我只是想做我喜欢做的事而已。”
“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的人生也太没劲了吧。”
“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座山里。”
若是有什么能打破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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