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正堂里,上首主位坐着谢循夫妇二人,媒人立在左侧,右侧下首的苏崇则神经紧绷,直挺挺端坐好似一块碑石,看得出他正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因为他笑容僵硬,案下的腿还在不自觉发抖。
谢循双手撑膝,环顾四周将屋子打量了一番,苏崇趁此机会,忙用袖子揩了揩额头的汗。
媒人赵三娘问道:“苏赞府,苏夫人何在啊?”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苏崇扭头给冯山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着人去催。
司马氏嫣然一笑,“不急的,叫苏夫人慢慢来就好。”
谢循清了清嗓,却把苏崇吓了一跳,见夫人微怒瞪过来,谢循刻意弯了弯嘴角,放缓了声音道:“想必犬子求亲的事,苏公已经知晓了,不知苏公对犬子印象如何,是否满意啊?”
这句本是一句客套话,一来缓解尴尬,二来对方把孩子夸赞一番,相互往来,也能尽快熟络些,可谢循底气太足,且语气生硬,在苏崇听来,更像是带有威胁意味的逼问,顿时汗就要下来了。
“谢君,呃,三郎君丰神俊朗,机巧若神,实乃人中龙凤,小女何德何能,岂敢攀附…”
谢循嘴角瞬间掉下来,剑眉一挑,“那苏公,是不满意喽?”
苏崇一惊,慌乱摆手,“不不不,满意满意,十分满意。”
眼见夫君把人逼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司马氏无奈开口,“我有个不情之请,原是不妥当的,可我实在是太想先见见徵儿了,也不知,是否方便?”
“这…”
“国公万福,夫人万福。”林氏匆匆进门,恭敬见礼,“妾来迟了,还望恕罪。”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她定要抓上一把塞进嘴里。
如果能重来一回,她一定正襟危坐,就在正堂候着,哪里也不去!
司马氏起身虚扶一把,“妹妹哪里的话,我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的。”
这一声妹妹叫得林氏心惊,连忙俯首,“妾不敢。”
“方才我还说,想先见见徵儿,妹妹就来了。”司马氏掩口轻笑,“瞧妹妹这娇花映水的模样,就能知道,徵儿该有多招人疼了。”
这一夸,明明是场面话,却并不显虚浮,听得林氏是心花怒放,抿嘴道:“夫人谬赞了。”
“快,也别站着说话了。”司马氏亲手将林氏送到座位边,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转头对赵三娘道,“人齐了,就开始吧。”
赵三娘从下人手里接过聘书和大雁,笑吟吟道:“赵三娘受命,敢问,苏四娘子名讳?”
苏崇答道:“苏韵,韵律的韵,小字徵儿。”
冯山双手一一接过。
赵三娘又拿了庚帖,请苏崇将苏韵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好拿回去跟谢三省的一起算算合婚与否。
谢循嫌麻烦,干脆指着旁边一张空着的矮案,让媒人就地占卜,好赶紧进行下一步。
下聘求亲按部就班进行着,林氏却蹙着眉,扫了堂内一圈,有些晃神。
按理说,女儿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她该高兴才对,可面前这一幕似曾相识,谢三省拒不露面,跟那严朝闻又有什么分别?
心中另一个声音又忍不住替对方辩解:人家镇国公和国公夫人,打老远从西京来,纡尊降贵亲自登门,这诚意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还有,侍女手中还未呈上的礼书,光看厚度也知道,徵儿几辈子都花不完,这不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她自觉不算是个迂腐守旧,不知变通的人,可在女儿的事情上,总是格外挑剔些,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自然希望旁人也能多加爱重。
国公虽然瞧着凶神恶煞,却丝毫没有仗势欺人的行径,国公夫人更是平易近人和蔼友善,要不,找机会提上一嘴,看看谢三省,是否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从而耽搁了?
可她又犹豫,也不知道这样问,会不会让对方觉得她矫情,从而薄待了徵儿?
正当她顾虑颇多,天人交战之际,衣袖突然被扯了一下,一扭头,苏崇压低了声音道:“国公夫人在问话呢。”
“妹妹?”司马氏柔声重复了一遍。
林氏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尴尬笑笑。
“既然占卜过,皆是大吉,那我们便交换婚书了。”
……
堂外不远处,苏韵从游廊柱子后面探出头来,见雪信走到近前,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眼里最后一点希冀之光也消逝了。
镇国公夫妇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夫妇到场已是人尽皆知,雪信这个表情,只会是一个原因。
谢三省没出现。
他竟然没来!
苏韵一时有些辨不清,自己心底那一丝异样到底从何而来,不过很快,她便自嘲地笑笑,不过是契约关系,在意这些子虚乌有的做什么。
没有期望,便不会有失望。
“到哪一步了?”她的声音恢复清冷。
“已经在交换婚书了。”雪信答道。
她点点头。
很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交换了婚书,可以说从这一刻起,她已经算作是谢家的人了。
“叫藏春带上钱和拟好的契约,我们去趟茶花街。”
雪信错愕,“现在吗?”
“对,就现在。”
“可是…”
苏韵转身朝大门方向走去,“没什么可是的,不就是下聘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意思就是只要父母和媒人在就行了,动作快些,我在门口等你们。”
雪信看着她疾行而去的背影,喃喃道:“可是,可是现在门口有好多人啊…”
苏韵自然没听到这一句,她走得极快,绕过正堂直奔外院,可刚出月门,就被眼前的一幕震吓住了。
也太夸张了吧!
数不清的笼子箱子盒子,快要将她家的院子占满,勉强只剩中间一条走道,那日在阿耶书房见着的精壮小厮,如今似乎足足有上百名,在这里忙忙碌碌出出进进,还有几名仪者模样的人,正指挥着后进来的人如何摆放。
靠墙处的箱子,已经摞得快要跟墙一般高,显露在外面能看到的东西,不乏五色锦缎,猪羊牲畜,野味水果,稻粟米粮,这其中,竟还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屏风,只是蒙着红布看不到样式。
再移眼另一边,亦是堆砌如山,更夸张的是,后面巨大的笼子里,还有一头犀牛。
沿着留出的走道缓缓向前,苏韵的小嘴被惊得再也合不上,完全忘了她是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而且,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犀牛到底有什么用途。
为了方便搬运,苏府的门大敞着,虽然隔着影壁看不到外面,可议论声声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聘礼多有什么了不起,谢家郎君,还不是没露面?”这是孔易真的声音。
孙五娘故意大声附和,“就是,这夫家对苏四娘子重不重视,如此,可是一目了然!”
苏韵咬牙,差点忘了,这几个疯婆娘还在门口。
围观人太多,这时候出去争一时口舌之快,若是影响了亲事,得不偿失,可任由她们搬弄是非,也是忍不下这口气。
……
眼看人群中已有人被煽动,深以为然地露出嗤相,殷妙筠满意地扬起嘴角,可还没等得意多久,便听人群中爆发出声声惊呼,原来是谢三省从一架马车上下来了。
他个子高挑身姿挺拔,一身红色圆领袍衫,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他似乎很享受受人瞩目的感觉,踱着方步摇着纸扇,走得极其缓慢。
一直以来,谢三省这个人,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殷妙筠还从未曾亲眼见过他,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好好相看一番。
许是她一错不错的目光太过炽热,很快,谢三省便朝她看过来。
这样一位贤身贵体的俊俏郎君,一边勾着嘴角深情款款注视着她,一边朝她缓缓走近,殷妙筠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娘子,哪里受得住这个,脸上不知不觉飞起红霞,视线也忙向一旁躲闪。
若是按话本里的情节,接下来谢三省要来到她跟前搭讪。
可期待中的对话却没出现。
“这是给我们定亲的贺礼吧?”谢三省径直走到端着贺礼的侍女跟前,用纸扇敲了敲盒子,扭头示意谢怀序接过,“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替徵儿谢谢你们了。”
“哎——”殷妙筠扭头见此情形,好险没背过气去。
“哦,还有是吧?”谢三省又摆手招了几个人到跟前,把盒子一一接过,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抢,侍女不肯放手,小厮硬生生以蛮力夺了过去,“那你们就自便吧,我得赶紧进去了,迟了,我家徵儿要生气的。”
说完,大摇大摆进了门。
孔易真和孙五娘眼睁睁看着,带来做样子的东西就这么被拿了去,扭头瞥向殷妙筠,她气得不轻,望着谢三省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
如此一来,苏韵在夫家不受重视的谣言,在萌芽阶段便不攻自破了。
这段对话,苏韵在影壁之后,自然是听个一清二楚,不用想也知道,殷妙筠哪能诚心来给她送礼?遇到谢三省这种无赖,干脆用抢的,也算她们倒霉了。
谢三省刚一转过影壁就看到苏韵,很是惊喜,“徵儿,你怎么在这?是在等我吗?”
来得这样迟,亏他还笑得出!
苏韵原本听到殷妙筠吃瘪,正忍俊不禁,见他没心没肺地笑着,重新板起脸,“来了便进去吧,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就不奉陪了。”
“你要出门?”谢三省一头雾水,“今日可是我们的大日子。”
苏韵一字一句,“六礼中,已成了五礼,谢郎君其实可以不用来的,只等长辈们定下吉日,届时前来亲迎就好了。”
谢三省听明白了,这是嫌他来晚了,扭头给身后的谢怀序使眼色,后者秒懂,试图解释道:“四娘子,其实我们家郎君,不是故意来迟的,他这几日受了些伤,路上又颠簸,担心形容不堪,特地换了身衣裳,这才姗姗来迟。”
一旁谢三省点头如捣蒜,还瞬间塌了肩膀,做痛苦状。
受伤?
苏韵半信半疑,把他从上至下打量个遍,除了脸比往日白些,什么异样也没看出来,八成是编来诓她的。
不过,她也没打算揭穿他,正色道:“既然受了伤,就更不应该到处走动了,谢郎君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见她不为所动,谢三省有些失落,“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们的婚期定在哪一天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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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金缕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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