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淳誉见她看着那些学子沉吟不语,问道:“你想如何处置他们?”
聂兰台低声道:“世子能不能帮我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
萧淳誉直接黑了脸。
聂兰台见他误会,忙纠正道:“是扒外面那层儒生服,他们穿着,那是玷污。”
萧淳誉深恨那几个学子嘴里脏污恶毒,正不知怎么做才解气,闻言一喜:“正该如此,他们再穿着那身衣裳只会脏了湫山书院的百年清誉。”
语落身动,大堂里突然刮起一股疾风,众人就见一道墨蓝影子晃了几下,再瞧时,那几个学子身上“湫山书院”样纹饰的儒生服已被扒下来了。
“这身衣裳,你们不配。”
萧淳誉将刚扒来的那堆衣裳扔给一名看呆了的伙计,又摸出一块碎银子给他,朗声道:“速速将这些衣裳送去湫山书院,就说有人替书院扫了些污秽出去。”
几个学子脸色涨成了酱紫猪肝,指着萧淳誉急切争辩起来,奈何下颌脱臼,说话说不清,只能发出“啊啊呜呜”的乱嚷声。
聂兰台伸出一根水葱样的玉指,一一指过七名学子,厉声道:“至于你们这几个湫山学子,圣上、朝廷、百姓无不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吃着朝廷拨用的衣食,花着百姓缴纳的税银,本该做百姓的喉舌,为民请命,为朝廷出谋献策。可你们不为百姓发声,不谈论家国大事,却一心盯着别人的私事,满嘴脏污粪臭男奸女娼,以恶意中伤一介女流为乐,你们配得上这身湫山学子服吗!”
“告诉你们,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会一纸状书递到学政那里,把你们今日言行一字不落的上报,看你们能否还保得住湫山学子的身份,保得住身上的功名!”
几个学子神色大变,眼里浮现深深的恐惧,慌忙抓着汪大人的袖子,啊啊呜呜叫地求助。
汪大人道:“你们吵得本官头疼,有何冤情,等治好了嘴再来找本官吧。”
聂兰台又道:“我要断你们前程,你们就知道急了,那你们当众泼我脏水的时候,就没想过是在断我的前程?你们不要以为今日只是中伤我几句,只是小事,须知谣言会杀人,在你们口吐恶言的时候,就该料到要承受的后果!”
她刚说完,楼上楼下突然响起了数道响亮的鼓掌声。
“说得好!”一位站在二楼的妇人朗声道,“自古男子都轻贱女子,既看重女子的名声,又喜欢恶意羞辱女子,这不是要女人活不下去吗?你们男人有前程,我们女人就没有前程了?谣言会杀人,以后我再遇上这种事,第一个去报官,绝不忍气吞声,绝不放过这种造谣传谣、任意泼人脏水的人!”
聂兰台抬头向楼上点点头,屈身一福。
跟着向汪大人深深一礼:“今日有劳大人了,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执法,还了小女子清白,无疑等于救了小女子一命,大恩大德,永铭于心!”
萧淳誉也向汪大人拱手:“多亏了大人,否则内子就白白遭人害了。”
汪大人问:“对那唆使王翠花的幕后主使者,二位有何打算?”
萧淳誉抢着道:“此人我会派人暗中查探,不敢再劳烦官府,等我将他揪出来,证据确凿,再做处置。”
聂兰台颔首表示同意。
夫妻俩跟汪大人辞别后,一同走出醉仙楼大门。
绿鸭和翠鸟立马扭着一个中年婆子迎上来,绿鸭道:“夫人,您让奴婢在外面找可疑之人,奴婢觉得这个婆子很可疑,就把她留下了。”
聂兰台见这婆子穿着上等的织锦褙子,头上戴着金簪,一看就是体面人家中有头有脸的仆人。
她问:“这人怎么可疑了?”
绿鸭道:“别人想瞧热闹的,都直接去扒醉仙楼的大门,打听不到什么就走了。看可她一直在在路边守着,估计是奉命打听里边的情况,等衙役把那个妇人拉出来打板子的时候,她就变了脸色,低头要走,奴婢就把她扣下了。”
聂兰台还在沉吟,萧淳誉直接道:“带走。”
婆子嚷道:“你们不能带走我,我又不是你家的奴才!”
萧淳誉道:“那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笔账我记着了,他日定会找她算回来!”
婆子道:“你在说些什么,老婆子听不懂!”
她趁绿鸭和翠鸟力道放轻了些,一把挣脱两人,一溜烟跑了。
聂兰台低声问:“世子知道那婆子是谁家的?”
其实她也猜到了,只是随口多问一句而已。
“勤国公府赵家的,伺候赵月曋的人,我以前在赵府见过一次。”萧淳誉冷声道,“今天的事十有八.九是她主使的。”
这种又蠢又坏的招数,大概也只有他那个又蠢又坏的表妹才干得出了。
他看着聂兰台的眸子,面带愧色,“你放心,我会查清楚的,如果确定是她干的,我会教训她的。”
“多谢世子!”聂兰台给了他一个真心实意的浅笑。他能有这么句话已经很不错了。
年关将近,不仅聂兰台整天忙碌,萧淳誉也忙着,这期间两人只见过一次面。
还是萧淳誉特地抽空过来告诉她,他已查清楚上次主使王翠花诬蔑她的人是赵月曋,他已警告过她,其父母也答应把她禁足半个月。
禁足半个月,这种不痛不痒的处置,也叫惩罚?聂兰台听得好笑。
不过她并未说什么,本就没指望他会把赵月曋怎么样,毕竟是他嫡亲表妹不是,而自己对他而言才是外人呢,那一句“内子”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而已。
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然后就直到除夕这日下午,两人才见着。
聂兰台见府里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一应事宜都已办妥,便剪了些红纸葫芦让小丫头金盆送去丰华院。
很快金盆就回来回话:“世子请夫人过丰华院说话。”
大约是跟她说申时祭祀的事,聂兰台让金盆退下,回屋取了披风方去丰华院。
自午时起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萧淳誉站在廊上,看到披着满身风雪小跑而来的聂兰台,皱眉道:“为何不撑伞?”
聂兰台向他行了礼,垂目答道:“一时没找到伞,怕世子久等,就先过来了。”
“没找到伞?”萧淳誉奇怪,“你不会叫人去库房取?那里什么备用的东西都有。”
聂兰台浅浅笑道:“也不是很大的雪,就无须麻烦了。”
她脱下披风,随手一扬,无数雪花打着旋儿轻扬曼舞,将她笼在一片飞絮织成的晶莹之中。
皓齿朱唇,乌发红裳,隔了一层雪花看去,有种空灵得几近恍惚的妩媚。
萧淳誉怔忡片刻后转过头,轻声道:“先进屋吧。”
与聂兰台所料不差,萧淳誉叫她来果然是说祭祀一事。
大兴尊男卑女,祭祀之事由男人操办,女子无权参与。但祭祀所用祭礼这等琐事,男人却是不管的,须由女人置办。
听他问起祭礼,聂兰台恭敬答道:“都备好了,牲帛酒水,香纸果品,连同迎神香花,一并放在祠堂前边的小阁子里,世子要用时去取即可。”
她中规中矩地回完话,便垂首不语,安静等着萧淳誉的其他吩咐。
一瞧她这低眉顺眼的样子萧淳誉就莫名来气,哼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跟我说了?”
聂兰台微怔,想了想,恭声道:“妾身不知该说什么,请世子赐教。”
萧淳誉一噎,冷着脸没话找话道:“你先前让人送的那些红纸葫芦,你不来贴,难道让本世子自个去贴?”
这不是无理取闹么?他随便遣个人贴了就行,何必自个去贴,更用不着指派她去贴。
不过聂兰台没说什么,只应了声“好”,便去书案取红纸葫芦。
葫芦寓意“福禄”,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要贴。
聂兰台一共剪了两百多张葫芦,蕙茝院贴了二十多张,送了三十张到丰华院,剩下的让小丫头们拿去各屋子贴了,本为图个吉利,哪知这位世子爷却因此生了气,真是莫名其妙。
当所有门窗都贴上活泼喜庆的红纸葫芦,丰华院霎时鲜活起来,过年的热闹气氛似是立即透过一张张红葫芦贴渗透了这院子。
还剩两张葫芦,聂兰台贴了一张在萧淳誉的博古架侧壁,刚捏了最后一张去贴另一面侧壁,萧淳誉指着门框上方道:“贴那里。”
那点高度还难不倒她,聂兰台无声地笑笑,纵身向上一跃。
就在她跃起的那一瞬,萧淳誉鬼使神差地从书案上的常青松盆里摸出几个鹅卵石,屈指一弹,鹅卵石精准无误地落到她的下方。
聂兰台贴纸葫芦不过瞬间的事,她力尽落地时,几枚圆润光滑的石子还在地面滴溜溜地打转,她只觉右脚脚底一硌,随即猛地向前滑出,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萧淳誉只是想同她开个玩笑,并不是真的想让她摔倒,见她果真踩中了石子要跌倒,急忙伸手扶她。
谁知刚触到她的衣裳,聂兰台反手一拍,手掌落在他腰侧,猛然落下的力道推得他直后退,差点没震断他的腰。
聂兰台本来是借力撑身弹起,但就在同时,从他身上反弹出来一股大力,震得她本就没站稳的身子又突突向前扑倒。
“砰”“砰”两声,两人一个向前扑一个向后跌,各自同时撞上了大物。
聂兰台是额头撞在门栓上,眼冒金星,头破血流,萧淳誉则是背部撞在书案一角,脊骨欲裂,直不起腰。
四目相对,满室静默。
少顷,两人同时开口: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随即又同时陷入沉默。
屋里静寂无声,唯闻二人细细的呼吸声,气氛有些怪异,萧淳誉胡乱搔了下头发,轻声道:“你额头伤到了,过来我给你包扎一下。”
他语声里的愧疚颇是明显,聂兰台忙道:“不麻烦世子了,一点点小伤不碍事,妾身回去自己处理就好。”再不行还有府医。
萧淳誉倏地沉下了脸:“你是觉得本世子不配替你包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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