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兰台没理萧淳誉,只将掌势运得如潮叠浪涌,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
两人均留一只手抓着林恕心,另一只手运掌成风,激烈相斗。
何蕙丹见两人大打出手,俨然反目成仇,喜得心脏怦怦乱跳,手都有些颤抖。
面上却假意劝道:“表哥,表嫂,你们别打了,有了误会解开就是了,你们可别为此伤了和气!”
太好了,原来表哥和聂氏根本是貌合神离!
她自以为掩饰得极好,但眼底那浓浓的喜色和得色根本就藏不住。
林恕心原本吓破了胆,在瞧清是萧淳誉来救后,立即放下了心。
她不愧是相府千金,夹在激烈打斗的两人中间,毫不惊慌,无用的挣扎半点不做。
脸上失去的血色也全然恢复,只一双眼睛仍盈满了泪水,娇怯怯地对萧淳誉道:“世子别打了!兰姐姐不是存心的,她只是误会我了,您千万别怪兰姐姐,您快住手啊!”
她这番深明大义的良善之言,加上那副含羞带怯的柔弱之态,任谁都会相信她。
而聂兰台却还在死缠烂打,萧淳誉不禁来了气,喝道:“你有完没完!”
聂兰台冷冷道:“她不下水,就没完!”
林恕心忙道:“世子,您千万不要为我跟兰姐姐伤了和气,她真的不是故意要丢我下去的,她就是误会了我,误会说清了就没事了!”
她的语气急迫恳切,带了些哀求的意味。
萧淳誉更加恼了:“人家倒替你说话,你看看你这泼妇样子,像什么话!”
聂兰台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堵在那里,臌胀得胸口阵阵钝痛,她森然剜了萧淳誉一眼,抬手往林恕心脸上扇去。
与此同时,失去防守的她,胸口也中了萧淳誉一掌。
萧淳誉愣住,这一掌去势已老,他自己无法收回,但他以为聂兰台能避开的,谁知她竟不顾中掌也要去打林恕心耳光。
他使的力道不算很大,但也足以推得她踉跄后退。
低矮的桥栏根本挡不住她,聂兰台只觉脚下一空,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仰面往江里跌下去。
蓝鹊和白鸽骇然惊叫:“姑娘!”
萧淳誉脑中空了一瞬,随即将林恕心随手一扔,翻过桥栏就跳了下去。
江水冰冷如割,刺入肌肤的那一刻,聂兰台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自己纵身投入曲兰江的那一刻。
原来,前世刻进骨子里去的冰冷,这一世还没有暖过来。
可笑,她竟会有那么几次觉得萧淳誉给自己带来过温暖!
她屏息,将全身没入水里。或许只有彻底的冰冷才能带来彻底的清醒。
然而下一刻,一只手臂突然从后面伸来搂住她的腰,将她托出了水面。
聂兰台换了一口气,感到腰间的手臂迅速收紧,一股大力从那手臂传来,带得她不由自主往后滑去。
聂兰台扭头一瞧,就着灯色水光,看到了萧淳誉肩膀上被洇湿的火焰纹锦袍。
她无声地咬了咬唇,曲起手肘,狠狠撞向他腰侧。
萧淳誉冷不防吃痛,手上一松,聂兰台忙钻出他的怀抱,又趁他愕然之际,回腿狠狠一脚将他踹开,这才往就近的岸边游去。
萧淳誉呆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还在水里,忙跟在聂兰台后面往岸边游。
刚上岸不久的翠鸟和绿鸭愣愣地看着自家夫人和姑爷一前一后游过来,连聂兰台到了近前也不晓得伸手去拉她。
萧淳誉上岸时,聂兰台已被蓝鹊四个拥着走远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神情有几分茫然,浑身滴答滴答地淌着水,头发也在淌水,几绺散开的湿发紧紧贴着脸颊,显得格外狼狈落魄。
从画舫跳上岸的何臻一看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萧淳誉狠狠瞪着他,怒道:“你笑什么!”
何臻笑道:“我替你高兴啊,终于有机会对你那位林二小姐英雄救美了!”
萧淳誉怒喝道:“闭嘴!我说了很多次,不要再跟我提她!”
“好好好!”何臻忍着笑道,“不提,我再不提她了,成吗?你看你这落水狗,没出息,就只会冲我发脾气,适才你夫人踹开你,你怎么不朝她吼两声!”
萧淳誉倏地变了脸色。
聂兰台那一脚自然踹不痛他,但她的拒绝,却让他心里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似恼怒,似不甘,还似受伤。
“去船里换身衣裳吧?”何臻指着他脚下的水啧啧有声,“这大冬天的,泡江里的滋味不太好吧?”
萧淳誉没理他,转身大步走了。
聂兰台和翠鸟绿鸭在马车里换了备用的干净衣裳,嘱咐鲁伯快点赶车回府。
马车刚动,车帘忽然被猛地掀开,萧淳誉带着一张黑脸和一身江水,不由分说跃了进来。
除了聂兰台面无表情,蓝鹊四个都吓得白了脸。
萧淳誉喝停马车,一眼扫过蓝鹊四个,用下巴朝车帘子扬了扬,四人如蒙大赦,慌忙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聂兰台也站起来往外走,却被萧淳誉横过一只手臂拦住。
他眼中冒火,死死盯着聂兰台,沉声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救你?”
聂兰台冷冰冰道:“世子也看到了,我自己会泅水,不必劳烦世子。”
萧淳誉哼道:“那你上次落水时,怎么嚷着救命?”
聂兰台嘲讽地笑了笑:“那是我故意装的,好引了许三公子来救我。”
“所以适才我救你时,你碰都不让我碰?”萧淳誉厉声道,“你就那么喜欢他?”
聂兰台道:“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萧淳誉更加恼怒,“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子!上次你站在廊上哭,我就问你是不是在想许清玦,你说不是,我信了。今儿我下水救你,你竟踢开我,若不是为了许清玦,那是为什么!你既始终忘不了他,当初又何必嫁给我!”
他语声粗暴凶狠,眼睛微微发红,显然是真动了怒。
聂兰台简直不明白他在气恼什么。他为了保护林恕心,一掌把她打下水,她没去找他算账,他却来找她麻烦了?
她冷笑道:“世子从来没有相信我,我做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萧淳誉恨声道:“你自己做的那些事,叫人怎么相信你!”
聂兰台霍地转过头,迎着他喷火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我做的哪些事?”
萧淳誉一愕,聂兰台又道:“我做了哪些事,叫人不能相信?跟你成亲前,我对许清玦做的那些事,我从来就不曾隐瞒,京城里随便哪个认识不认识我的人都能说出一大筐。可是自你我成亲后,我做了什么?你倒说来我听听,我究竟做了什么?你要是能说出一件来,我自捅三刀,再给你磕一百个头!”
她的语气极尽平静,但眼眶已经血红。
这种隐忍的愤怒和委屈让萧淳誉暗暗发慌,他感觉得到,聂兰台每隐忍一次,就会离他远一点。
他突然就泄了气,哑声道:“你没有,我、我一件也说不出,对不起……”
聂兰台不再说什么,绕开他的手去掀帘子。
萧淳誉知道她这一下去,可能以后就再也难以靠近,他心慌意乱,劈手夺过她的胳膊,将她扳转了来。
一颗硕大的眼泪正好落在他手上。
“对不起……”萧淳誉手忙脚乱地去揩她的眼泪,“我胡说的,你别在意,我错了……”
聂兰台迅速将眼泪憋了回去,冷冷道:“我并不在意。”
刚消去的火气又蹭地蹿上来,萧淳誉愤愤道:“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在意我,你用不着强调!”
“那便和离如何?”聂兰台竭力控制着发颤的声线,“便是下休书也行。反正我不在意你,你也不在意我,好好散了,谁也不妨碍谁,皆大欢喜。”
萧淳誉厉声道:“休了你就没人能妨碍你去找许清玦了,是不是?”
“正是!”聂兰台也厉声叱道,“怎么样啊?!你是想打我,还是杀我?”
这一刻,两人是同样的恼羞成怒,同样的气急败坏。
“你……”拳头骤然握紧,额上青筋凸起,萧淳誉气得嘴唇哆嗦,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车壁上。
“你敢!”他压低了嗓子咆哮道。
聂兰台嘲讽地大笑起来。
“我为何不敢?今天我还是你的妻子,你就能当着那么多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把我扇下桥去,他日一刀两断,我为何不能去找别的男人?我爱找谁,你管得着么!”
“我阻止你不是要护着林恕心,是为了护你!”
萧淳誉眼中冒火,语声焦躁,“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与林相政见不合,在朝堂上屡次顶撞林相,满朝文武都知道林相不满聂尚书已久,你今日若把他的女儿扔下江里,林相必不会放过聂家!”
聂兰台一怔。
萧淳誉的话像重重一锤,砸得她的魂魄震了震。
原来重活一世,她也没有比上辈子成熟多少,聪明多少。
她还是那样的目光短浅,心量狭窄,说着嚷着要守护聂家,脑子里却没真正去思量过,也从未真正去打探过,应该如何保护家人?
一天天在侯府做井底之蛙,根本不了解父亲的处境、聂家的处境,也从未去了解过。
总以为前世聂家家破人亡,一来是倒霉,被牵连进了逆王后裔谋反一事;
二来是受自己连累,因为自己得罪了林恕心,故而她撺掇其父林相收拾聂家。
却不曾想,父亲屡次在朝堂上公然顶撞林相,地位本就岌岌可危。
谁又知道,前世“聂氏攀附逆党”一事是不是林相强行安上的罪名?
反过来,林恕心在背后不依不饶地陷害她聂兰台,又有没有她父亲的授意在先?
朝堂上的纷争,哪里是她一个内宅女子说连累就能连累的。
前世她愚蠢狭隘,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讨许清玦欢心,从未想过这些事。
这种愚蠢遗留到今生,还是让她活得像个笑话。
聂兰台的神色渐渐冷凝,双眸低垂,留给萧淳誉坚冰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萧淳誉一个喷嚏打破了这种冰凝般的沉默。
他身上的水已经淌得差不多了,但浑身仍然湿漉漉的,这么久没换下湿衣,他已冻得嘴唇发白,脸色发紫。
聂兰台勉力回过神,扯了坐垫上的一条胭脂红绒毯扔给他,萧淳誉用绒毯裹起自己,哑声道:“即便跟我和离了,许清玦也不会娶你的。”
聂兰台漠然道:“那跟你没关系。”
萧淳誉又道:“我没想过去找林二小姐。”
聂兰台道:“这跟我无关。”
萧淳誉垂下了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嗓子微哑,语声疲惫,神色黯淡,好似刚吃了个极大的败仗,浑身都是无从掩饰的沮丧和惨淡。
聂兰台心里莫名发紧,但她什么也没说,慢慢掀起帘子下了马车。
冷风吹开车帘,萧淳誉盯着那抹纤细而孤独的背影,低叱一声,又是一拳砸在车壁上。
他胸口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着,半晌,慢慢地红了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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