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见众人都用不解的目光看自己,正色道:“我看何姑娘这摔得不轻,这会儿可不能由你们胡乱去碰她,会出大问题的。”
她见文桃仍用肩膀支撑着何蕙丹想扶起她,一把拉开文桃,又道:“不要碰她,你们不懂医,不知道这里边的凶险。人摔倒了,万一伤的是内里,外面看不见,你不知明里去碰她,反而把里边伤得更重。还是让何姑娘就这么着,等大夫来看过再扶去房里也不迟。”
她边说边红了眼眶,“我家月曋就是这样,当时从马背上摔下来,丫头婆子们都抢着去抱她,结果让她的腿又受了一次伤,就再也治不好了……”
众人听她说的诚恳又有理,自然不愿多事,谢家的人也不好坚持再把何蕙丹扶走。
只有聂兰台觉出了萧氏语声中深重的恨意。
她垂下长睫,掩去那一点看好戏的心绪。
就在等待大夫来的这会儿工夫,何蕙丹身下的鲜血流得越来越多,已经开始从裙子流到地面了,又没人敢去扶她起来,就任她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唤,那模样好不狼狈凄惨。
众女眷围在边上看着她,脸上却殊无恻悯,只有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意味。
哪个女人来月事是像她这样的啊?
不慎小产的女人才是这个样子。
高门大族一般都在府里养着府医,盛国公府更不用说,很快就有丫鬟领着一名女医匆匆过来了。
果然如萧氏所言,女医也没叫人立刻扶起何蕙丹,而是先给她全身检查一遍,确定没有摔着内里,这才叫人把何蕙丹扶到椅子上,给她诊脉。
原本女医的表情还是见到急诊病人的那种急迫,随着诊脉的时间,她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探了好半晌,才诊完一只手,女医又拿起另一只手,把脉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比了又比,众人也不知何蕙丹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一旁都瞧得焦心。
“大夫,何姑娘可有什么不妥?”金氏忍不住问道,“可是突发了什么疾病,还是摔得太严重了,还是……”
最后一个“还是”的猜测,她没说出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医。
女医放下何蕙丹的手,低头沉吟了半晌,才颇是为难地说道:“这位姑娘,我起先还能摸到滑脉如珠,摸着摸着,滑脉没了,这是小产了呀。”
“嘶……”
大厅里骤然掀起一片哗然,接着就有声音四面八方地响起:
“难怪流那么多血!你见过谁摔一跤这下.身就流那么多血的?竟然是小产了!”
“嘘,小声点!听说这何姑娘还是个闺阁女儿,不曾婚配,哪来的孩子啊?”
“嗨,没婚配没嫁人就不能怀孩子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跟哪个男人有了首尾?”
“你小点声,人家可是襄阳侯府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命根子似的,便是她有什么不好也轮不到咱们来说。”
“咳咳,别说了,襄阳侯府的人就在这儿呢,你也不怕得罪姜家。”
在场的有好几个年轻妇人是襄阳侯府的孙辈媳妇,也就是何蕙丹的表嫂,奇怪的是她们并无一人出来为何蕙丹周旋。
聂兰台心想,这何蕙丹在襄阳侯府怕是并不讨人喜欢。
何蕙丹听到女医的话时就呆了,又听到这些议论,简直如五雷轰顶,懵了半晌才道:“大夫,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小产?我清清白白……”
女医摇头道:“我并无冒犯姑娘的意思,可我刚刚真的诊出了滑脉。”
“撒谎!胡说!”何蕙丹尖叫道,“我清白之身,哪来的小产!你含血喷人!”
女医叹息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撒那种谎做什么。小产伤身,姑娘须得好好养一阵……”
“不可能!”何蕙丹面如土色,一手指着女医,厉声叱道,“你骗人!你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说这样一些含血喷人的腌臜话来害我?我一直规规矩矩深居内院,连外男都不曾见过,怎么怀上孩子!”
女医低头不语,瞧她那表情好像是说:那是你的事,我怎么知道呢?
众人看看何蕙丹,又看看女医,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这时萧氏道:“要不再请个大夫来瞧瞧?大夫是人不是神,有时候诊错了脉象也是有的。”
这话此刻对何蕙丹而言简直如救命稻草,她立即道:“对,再请个大夫来!她是庸医,她胡说八道,她想害人不偿命!”
站在近旁的一名少妇立即道:“表妹慎言,这位是谢府的府医。”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般辱骂盛国公府的府医,人家面子上多难看?
说话的是何蕙丹的表嫂,襄阳侯府的一个孙辈媳妇。
聂兰台见襄阳侯府的人在此时担心的是何蕙丹会不会得罪盛国公府,而不是她的身体和名誉,不由得暗叹,看来这何蕙丹是真的不讨人喜欢。
何蕙丹大概也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并不理睬那表嫂的提醒,仍然哭着喊道:“再叫大夫!快叫别的大夫来!”
略懂医理的人却知道,胎儿小产只在断气前那一刻或还能诊出滑脉,一旦胎儿死了,那滑脉肯定是没有了,便是再请十个大夫来都不可能再诊出滑脉。
然而,后来诊不出滑脉,却不能洗清先前有滑脉的嫌疑。
众人心里不免感慨,这何姑娘的名声在今日算是彻底毁了,未婚先孕,摔跤小产,这多么骇人听闻!
女医瞥了何蕙丹的小腹一眼,语声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若姑娘硬说自己没有身孕,现在滑脉已断,确实一下子说不清,你要说我撒谎我也难以辩解。”
何蕙丹揪着她的衣领拼命摇晃她:“你胡说,胡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你跟我去见外祖母,我们说个明白!”
金氏见她过于激动,忙命人拉开了女医,又命人带何蕙丹去客房歇息,想了想,又让身边的嬷嬷再去请一位大夫来。
若这何蕙丹实在闹得不像话,他们谢家也有伤颜面。
何蕙丹又哭又闹,还是被几个丫鬟婆子半扶半拖地带走了。
大厅里突然间安静下来,不过众女眷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有叹息的,有震悚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只有萧氏面上一片平静。
聂兰台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萧氏的手笔。
果然是蛇蝎心肠,一出手就杀人于无形,何蕙丹挨了这么一招,恐怕是比死了还难挨。
就是没想到萧氏有这样大的能耐,能把手伸到盛国公府来。
也不知道何蕙丹这满身的血是怎样摔出来的,很可能从她一跨进盛国公府的大门起,所坐的桌凳、所吃的茶点、所接触的人,都在萧氏的安排中。
盛国公府的人脸上都讪讪的,显然是客人发生这种事情,他们面子上也不好看。
午宴过后,客人们就都散了,聂兰台本来也想随大家一起散,翠鸟的话却让她改了主意。
“姑娘,奴婢打听到了。”翠鸟转目看了一圈,见无人注意她们这边,才接着低声道,“那柳绵儿,实在不是好东西。”
聂兰台眼神微动,示意她说下去。
“谢家的丫鬟说,柳绵儿一早就到了,拿本诗集杵在谢四公子会经过的路边,专门等着他。后来谢四公子果然来了,柳绵儿就上去缠着他讲诗,谢四公子也没拒绝,两人有说有笑的,讲了好半天呢。”
聂兰台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难怪柳绵儿会来参加这个洗三礼,难怪洗三礼上萧淳庆会对丈夫发出那样的指着。
聂兰台有点担心萧淳庆,想再去看看她,但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任何人探视。
聂兰台只得让留香传话,说是等萧淳誉从大营回来了,他们再一起来看她。
今日除了何蕙丹的事,萧淳庆的事也有点出乎意料。
聂兰台虽和萧淳庆不熟,也知道她系出名门,教养极佳,如果不是什么特殊原因,她断不会在今天那样的场合,当众给丈夫难堪。
但她竟然这样做了,那就说明,她和谢渊白之间,问题已经很严重,多半不止谢渊白给柳绵儿讲诗这么一件事。
而且非常明显,萧淳庆已经把谢渊白放在敌对的位置上了。
当着众宾客的面落谢渊白脸面,看起来是萧淳庆占了上风,但真正受害、处境不利的,却也是她。
聂兰台无意打探萧淳庆的**,对这个大姑姐也没有太多感情,她只是觉得,身为女子,在世上活着已是不易,还要为人妻、为人母,无论如何,都希望萧淳庆能过得开心一点。
不过人家不愿见她,她也没办法,当下跟着送客的婆子离开。
尚未走出谢家的园子,聂兰台忽然看见柳绵儿带着一个丫鬟在前面慢慢地踱着步。
她走得极慢,还时不时地左顾右盼,看那样子不像是离开谢府,而是在逛园子。
这条路乃是通往萧淳庆住的院子的,聂兰台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她略一沉吟,跟谢府的婆子告了声“辛苦”,婉言请她回去,自己则带着丫头向柳绵儿走过去。
柳绵儿听到身后脚步声,立即转过身来,见是聂兰台,顿时眼角一挑,不冷不热地道:“萧夫人,你也来逛园子啊?”
聂兰台微笑道:“我正要回家,看见柳小姐在这里,过来跟柳小姐打个招呼。柳小姐,你是在欣赏谢家花园的风景吗?”
柳绵儿脸上浮起一层略显局促的笑容,道:“是啊,刚用完午膳,出来消消食,顺便逛一逛,哎,这谢家的园子,真是比京城里多少人家的园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去了!”
聂兰台笑道:“我也刚吃了午饭,那我和你一起走走吧,有个伴也好说说话。”
柳绵儿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勉强笑道:“萧夫人,这就不必了吧,你我素无交情,也不沾亲带故,你和我一起逛园子,我还觉得尴尬呢,你请便吧。”
聂兰台知道柳绵儿自诩京中美貌第一,向来目下无臣,说话也是不大中听,不过她才懒得计较这些。
眼下柳绵儿不肯跟她一起逛,她更不能放姓柳的一个人走了。
当即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本就没有人天生是相熟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你我今日在这园子里走一走,不就熟了吗?日后也可以交个朋友。”
柳绵儿冷笑道;“我可不敢跟你做朋友。你是什么样的名声,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好意思往我这里贴,我又不是傻子,还真让你贴,没的让别人看低了我。”
聂兰台道:“说到名声上,柳小姐若当真爱惜自己的名声,就不该在这园子里走来走去。这毕竟是在谢府,不是你家,你今儿是来做客的,而且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客人,你这样乱逛,倒像是故意想遇见什么人似的,叫别人看见了如何想你呢?”
柳绵儿脸上顿时现出羞恼之色,叫道:“我今日来谢家做客,难道连他家的园子也逛不得?就算逛不得,自有他家的人出面来管我,轮得到你来说?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什么人,名声都在外面烂臭了,还管别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