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跟我去见他们会感受到这些吗?看见的不同,感受的也不同,我这次想要你感受到不是官官相护,为一己私欲而危害百姓。这些长安遍地都是,没意思。”
顾清漪摸她的头,神色愉悦,“下次,下次带着我们小剑仙一起去。”
“哼,我还没到剑仙呢。”
顾清漪把糖葫芦给她,提醒她,“再不吃就化了,你不是最喜欢酸甜口的?”
陆蔻余光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糖葫芦,接过张口吃,感受到甜丝丝的味道,眼睛像只猫一样眯起来。
顾清漪脸上露出笑意,阿灵自小跟着姜离,性子也像七分。
姜离性子冷,不要看陆蔻平日里跟她撒娇得心应手,全是哄姜离有的经验。
她像是刚化形的花草精怪懵懂无知,天然亲近花花草草,谁对好她便对谁好。
她一生波折,幼年满族被屠,被当做恩典残活于世,得遇知己,然死于她手。被迫成亲诞下子嗣,周转多年,她何德何能能有这样好的孩子呢?
顾清漪上前擦掉她嘴角的糖渣,“好吃吗?”
“还行。”陆蔻眼波流转,笑着对上她的眼。
抚州逐渐安稳,事情和证据她已告知陆淮,无需她再操心,顾清漪带着陆蔻打算离开。
“我打算把阿姁送进太医院,太医院的人都太差了,这次若不是传信,凭药王谷不通达的消息,抚州的百姓就有难了。”
“也好,年纪的小娘子让她去长安瞧瞧,省的在深山老林里磋磨时光,我会照看她的。”
“我们药王谷咋就叫磋磨时光了?长安那地方是人待的吗?就当年那件事,我恨不得日夜为你祈祷积攒功德,免得你日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顾清漪耸肩,“死在我里的人还少吗?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那我和娘子便多救一个。”杨诉语气严肃,“我和娘子知你诸多无奈,我们身处江湖无力帮你太多,她经常帮你抄写经文祈福,我救人帮你积攒功德。只是想让你记得你还有药王谷这个家。”
“……你没有把错的经书搬回去吧?”
“顾清漪!阿芝抄的是对的!她常年礼佛的!”
顾清漪眉头扬了扬,“果然比你强。”
“那是……不对!你是不是骂我?”
“有吗?”
杨诉咬牙:“肯定有!”
顾清漪带着陆蔻游历四方,她希望她能长大,又害怕她长大。
果然这一天还是到了。
“我不同意!”
“你以为我想吗?”司马显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我也没有办法,范令璋已经是我能力范围内选出来最好的人了。你看看阿衡嫁给一个九品芝麻小官,多少年了纹丝不动。你忍心阿灵嫁给这样的人吗?叶家被诛九族,他口中的叶家旁支还真的姓叶吗?”
“她可以不嫁,我养的起她。让姜离带她回苗疆也行,他叶啸天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排我们的婚事!绝不可能!你要阿灵嫁给一个商户,除非先让我死。”
顾清漪甩袖离开,独留司马显一人待在书房,他仰天扶额,他该怎么办?
她夺门而出,当面撞上叶相和叶桃夭。
“一个小娘子,嫁出去了不正好省的在府里烦人。”
顾清漪冷眼扫过叶桃夭,“你闭嘴!”
“切。”叶桃夭话没说完被叶相一个眼神勒令住。
“清漪啊,她年纪不小了,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早该订亲了。”
“她可以不嫁人,我会让姜离带她回苗疆。”
“说什么胡话,娘子哪有不嫁人的。韫怀说他选,老夫看他选的就很不错,家大业大,现如今招兵买马,你的天阙楼那样不需要钱?”
顾清漪冷笑,“丞相是要我买女求荣?当年拿我和卫王联姻换兵,现在拿阿灵换钱?”
“清漪年纪也不小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老夫也是为大虞江山考虑,你当初做的不错,现在怎么犯糊涂呢?想想你们顾家满门,你怎么能偏疼一个……”
司马显扶住门框,眼含担忧,“丞相慎言!”
叶相眼底划过暗色,他呵呵一笑,“韫怀,你该好好劝劝清漪,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为娘的舍不得也是应该的,可也该有点分寸不是?桃夭,跟我退下。”
“清漪,我们拗不过叶相的,现在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行。”
顾清漪阖眼,“为什么又要委屈我的阿灵?”
春桃收到消息上前,“王、娘子,大娘子要硬闯灵晔院。”
“你先扶你家娘子下去,我去看看她。”
顾清漪攥紧春桃的手,身子摇摇欲坠,春桃抱住她,轻声安慰,心想现在不适合把姑爷的信给娘子,娘子瞧见了恐会迁怒他。
司马显带着卷轴去看陆蔻被她一把扔了出来,他无法只能让府中的侍女看着她。
侍女在陆蔻面前哭哭啼啼,有的横刀在她面前,当真劝退了她。
相看那日,顾清漪站在人群之中一眼瞧见脸红的郎君和平淡无波的阿灵,一瞬间她的心被揪得生疼。
陆蔻一直在找机会跑,可辛夷守着她,她跑不掉。
成婚前几日她还想跑,顾清漪面对她开口,“我和你舅舅教了你这么久,难道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还是非要我说出来你才甘心。”
陆蔻站在院中低下头,顾清漪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道,“我知道的。”
顾清漪张了张口,心中苦涩,却只能看着她离开。
她和沈怀玉替陆蔻张罗婚事,从始至终没有看见司马衡的身影。
沈怀玉不免开口,“成婚乃一生的大事,婚事将近,县主到现在都没来过,也没问过一句。明日成婚,她总要为阿灵梳妆吧。”
顾清漪眉头紧皱,“春桃,去请县主。”
“是。”
春桃请了两次,人都没来,顾清漪心生不满,亲自登门。
“司马衡你在做什么?”
司马衡继续弹琴,不理睬她。顾清漪一把按在她的琴弦上,厉声道,“你是她的母亲。”
“反正她是你们养,不是吗?”
她压制住怒气,“她明日大婚,你不在她该如何自处?司马衡,你不去,我有千万种方法将你带到郡王府。”
司马衡拂开她放在琴上的手,“怎么?绑我过去?”
“为何不可?”
“……行,我去。”司马衡彻底甩开她的手,“来人,送客!”
顾清漪最后望了她一眼,“我何尝不愿她的母亲是我。”
这样她年幼时就不用望着你的背影停滞住脚步。
顾清漪为她添妆,她一生的积蓄,她所拥有的全部。她想如果姜离在,定不会让她的大婚凄惨。
她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留着她。
屋顶的镜子照出她的单薄的身形,她微微抬头望进自己眼,一行清泪落下。
大婚当日,铜镜中映着陆蔻淡漠的脸,藏在铜镜的一角何尝不是她的脸,藏着她的情。
她亲眼看着陆蔻叩拜父母,被人牵着走出王府。
“舅舅,老师……”
陆蔻走至门口突然转过身,开口唤他们,却被媒妪扶走。
“陆大娘子,吉时要到了。”
盖头掀起一角,露出陆蔻的侧脸和她饱含太多的眼。
她忽而感觉好痛,心好痛,她痛到弯下腰,整颗心酸胀满溢。
“春桃,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她握紧春桃的手,悄声哽咽,“不值得啊,为了早已死去的人耽误更多人。我已深陷其中……怎就把?怎么能把她牵连进来?”
“娘子,奴婢扶你回去吧。”
回门之时她不想理,可还是第一时间挽住她的手,没有和她说话,之时静静坐在她对面。
她在怨恨她吗?
她应该怨恨自己的。
可为什么她会在最后离别时抱住她呢?
“老师,我不怪你。”
为什么要说这一句?
为什么要笑着离开?
“阿灵……”
顾清漪一瞬的独白,再开口,她已经踏上马车离去。
每一份痛都清楚地让她意识到她的爱,她在爱着这个孩子。
陆蔻的每一次归宁都让她欣喜,她庆幸她的每一份欢喜,她轻轻抚摸陆蔻的发丝,或许这当真是她好姻缘?
每一次思即此处,一个念头:“可她离不开长安了。”便会涌上心头。
“你开心吗?”
“嗯?”
她再一次坚定地重复自己的话,“你过得开心吗?”
“他的笑能让我停留。”
够了,这就够了。
顾清漪抱住她,喃喃道,“我的孩子……”
或许是杨诉和阿芝真的为她积德有用,她的阿灵有一段好的姻缘。
上元佳节云来楼灯王为东家为其妻所做,四季好景比不得你的四季,走马灯的每一画都是她。
顿时声噪长安。
若是日子真的这样过该有多好,事与愿违,顾清漪刚收到十三娘和曹宁命丧黄泉的消息,陆蔻直奔宣平郡王府。
“老师!她们……”
陆蔻还没说几句,整个人直直倒在她的怀里。
“阿灵!阿灵!”顾清漪抱着她喊府中的府医。
“蛊虫发作?你可看清楚了?她蛊虫长年休眠怎么就会现在苏醒?”
府医知道陆蔻身中蛊虫,他拱手道,“大娘子的症状,属下除了蛊虫不出任何一种病症能与娘子对应,蛊虫发作,娘子恐怕时日无多啊。”
“姜离还在闭关?”
“姜娘子闭关炼化本命蛊,没个三年两载的出不来了的。”
顾清漪身子一晃,她拽住春桃的手,“传信给药王谷,找杨诉来,快!”
“是!”
耳边听见陆蔻的动静,她连忙去看,陆蔻问她话,她直接遮掩过去。偏生叶桃夭突然出现开口,她气得扇了她一巴掌。
另一边的陆蔻再一次吐血晕了过去。
顾清漪顾不上叶桃夭,连忙喊府医,整个宣平郡王府乱成一锅粥。
什么办法都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杨诉也不行,她试图找姜离,可姜离闭关的地方,谁也找不到,她向来随心,今个在这里,明个在那里。
她想起蚩老头,派人去寻,找不到,西域的人告诉她,蚩老云游,不知所踪。
她甚至传信给褚冶,让他在北地遍访名医,都没用。
能够想到的办法,能试的办法她都试了,就是差那么一步,棋差一招,满盘皆输。顾清漪没有在棋盘上感受过,她在她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了。
诸天神佛,若她真的身负罪孽,还请降责于她,莫要牵连她无辜的孩子。
书房桌案上满是经书,鲜红的血迹配上工整的字体,可见书写人的用心。
上千万卷经书,她日日夜夜用心血抄写,可是没有用。
什么求神拜佛,全都是骗她的。
司马显也没有办法,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办法。
她只能开始着手陆蔻的后事,整个宣平郡王府,她当初亲手挂上红绸,如今她要挂满白幡。
“褚子辽,今日阿灵下葬了。”
她梦到她一遍、两、三遍……日日夜夜她都在她的梦里,梦中她教她念书写诗,教她下棋弹琴,带着她游历各地……
“老师……”
“嬢嬢?”
她的笑颜,她的声音,她的一切都是饮鸩止渴,顾清漪在深夜坐起身望进镜中自己的眼,看着自己脸。
听见自己对她说,“她已经不在了。”
思念无边无际,永无止境。
“今年的葡萄又要熟了,到时候我酿一坛酒埋在树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葡萄串串结,没有一颗葡萄的葡萄皮和果肉是分开的,离了彼此,独不成活。
她在腐朽和衰败中重新萌生出爱意,发芽生长,结果……
这一年她结的是什么果?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顾清漪抱住自己的双膝蜷缩在床榻一角。
“都是骗我的,一个个都说要陪在我身边,一个个都离开我。你们通通都是骗我的……”她咬住自己的胳膊哭泣,午夜梦回,才惊觉她们的缘分这么浅,不过七载春秋。
都是那么短,她与阿耶阿娘的缘分也是那么短,从她三岁记事开始,不过两载。
信鸽不厌其烦的落在顾清漪的窗边,每一次都是褚冶的信。顾清漪每回都会看完,他说雍儿跟着古先生读书略有长进,讲北地的风俗趣事,讲战场的厮杀,说北地的百姓需要她……
“清漪,你的计策很有用,因为有你,北地才能减少损失,战士们得以归家,百姓得以存活。清漪,好好活着。”
顾清漪从来不回他,他一如既往地送,一送便是一年。
“阿灵的身影?在哪?他们是不是看错了?”顾清漪一把抓住春桃的手,眼神迫切的渴求那个想要的答案。
“辛夷娘子送来的消息,大娘子杀了叶娘子身边所有的侍从,杀了不少楼中的弟子跑出去了。”
“她还活着……”顾清漪双手交叉,“现在呢?她现在在呢?”
“奴婢不清楚王和大娘子发生了什么,但王已经派人去寻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顾清漪的心瞬间泛起涟漪,此后她不厌其烦地问司马显阿灵的下落。
每一次都没有。
听说江湖上有一位娘子单挑江湖门派,江湖传言她是新一代江湖第一。
手持双剑,挥动辛家剑法。
一定是她。
可为什么她不愿意回家?
不想见她吗?
顾清漪焦急地等着她的消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等到了她的后事。
“闻珂替她收了尸。”
顾清漪抬头看他,“司马显你什么意思?”
“清漪,她已经死了。”
“不可能!我还没有见到她。”
司马显袖中的手心握紧,眼怀怜悯,“清漪,阿灵她其实不是阿衡的孩子。事已至此,我告诉你真相,她不是阿衡的孩子,是当年陆淮和周贵妃那个早夭的孩子,所以她才会身中蛊虫,我当初只是想要留她一命,可你投射的感情太深了。清漪,她是陆家的孩子,是先帝的孩子。”
“……什么?”顾清漪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底,此刻竟翻涌惊涛骇浪。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她望进司马显的眼,怜悯、心疼、认真,忽而一刻,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过往的一切都有了真相,为何她身中蛊虫,为何司马衡如此抗拒她,为何叶桃夭态度奇怪。
从前司马显为了找补给她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如今却要告诉她,陆蔻是陆淮的孩子?
她的指尖都在发颤,“司马显你看我的笑话还不够多吗?!我顾家到底欠了你们什么?让我亲缘断尽,如今又要告诉我,我的孩子,我将我毕生心血都倾注的孩子是我仇人的后代。为什么?”
“有了陆渊还不够吗?!”顾清漪再也忍受不住,她拔出发簪扎在司马显的肩头,崩溃大哭。
“清漪!”
顾清漪喉咙涌出鲜血,一口喷在司马显的胸口,他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口中念着对不起。
“睡一觉吧,你睡一觉就好了。我不该告诉你的。”
他让系统编造了顾清漪的记忆,她本想彻底把有关陆蔻的记忆抹除,这样此后所有痛苦,所有的爱恨都由他一个人承担。可是系统告诉他,它没有办法抹除,顾清漪她不愿意,她的灵魂与那一份记忆紧密的联合在一起。倘若贸然清除,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司马显只好编造出另一个谎言,在顾清漪的世界里,陆蔻不愿待在长安假死离去,死于江湖纷争。
顾清漪醒来会为了曾经自己的选择后悔,后悔让她嫁给范令璋,但至少她还能撑住。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某一天她看着那面镜子却突然上手将它砸了。
当初褚冶非要按镜子,她拗不过他,只能宽慰自己郡王府这一块镜子不一样。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她持镜自照,可以提醒自己的本心。
叶相死了,司马显对其余的前朝官员给出的说辞是年岁已高,其实她死在顾清漪手上。宣平郡王府彻底变了,每一个人都变了。
顾清漪性子愈发偏执,就连司马谙也是,软糯的娘子变得性情暴躁,全府上下敬而远之。
五月份葡萄枝叶生长,满身翠绿,顾清漪见到一个人,她说她不会打双陆。
不知道圣上抽什么疯,总要她见一见陆竹峤,明明无数次她说过她不是陆渊的妻妾,没有心情给她当娘,他总是不厌其烦让她们见面。
一盘双陆,无聊透顶。
“我不会打双陆。”
顾清漪抬起眼眸,心中隐隐泛起异样,可不是她熟悉的面庞。
说起来司马显最近找了一个和阿灵长相相似的娘子,但其实一点也不像。
再后来叶桃夭的生意被范令璋做局,倾家荡产,还有她收拾烂摊子。司马显找回来的娘子也不安生,自作主张给范令璋下蛊虫。
无数次都是她的身影,那个说她不会打双陆的小娘子。
她假装淡定,试探发问,“阿灵她还活着,是随知许。”
司马显转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猜对了。
可那个孩子不愿意回来?
为什么?
阿灵好像又喜欢上范令璋,她放下狠话蛊虫只有姜离能治。
不理她,还掐她,坏孩子。
算了,孩子需要带回家好好教,一定是随赫和丛澜教坏了她。
她指使天阙楼的人刺杀随赫,她要先把阿灵带回来。
没想到姜离被她哄住,算计她,好样的,不愧是她的弟子。
她将此事写信与褚冶,褚冶发蒙,她又喜欢上什么人了?
他记得阿灵不是早早去了,完了,清漪是不是太想念她犯糊涂了。
褚雍那臭小子已经过去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见到清漪。
古先生不放心褚雍,跟着他一起去,两个人拜访顾清漪,皆被拒。
古音与顾清漪从未见面,以书信为友,他内心忐忑无比,好不容易下足勇气在弟子扇动下动身,怎料吃了闭门羹。
“哎。”
褚雍:“她为什么不见我?”
“娘子事忙,有空会见小世子的。古先生,娘子说既然一开始以书信为友,先生便不要牵连此事。”
古音明白顾清漪的意思,希望他能纯粹。
哎,他又叹气,劝褚雍离开。
十月,褚冶收到信件。
副将问他,“王,长安传来什么消息?”
“起兵。”
他与顾清漪里应外合,顺利攻入长安。
顾清漪为他开的城门褚冶眼尖一眼就看见她。
“清漪!”褚冶高声喊她,下马冲过去抱住她转圈。
“终于到这一天了!我想死你了!”
“一身汗味,少抱我,枪还硌到我了。”顾清漪被他抱的整个人离地,她拍拍他的胳膊,褚冶傻笑着放下她。
和她重逢,褚冶无比深刻地认识她的悲,和北地肆意的风不同,她像江南梅雨季一场连绵不断的雨,潮湿粘稠,是化不开的悲。
直到那个小娘子的到来,褚冶不觉得人能还魂,他揣摩了半天这个小娘子,听说她还是司马显带回来的。
看不出去有啥特别的。
但清漪肉眼可见的高兴。
“她怀孕了,你说我要不要绣些小东西给她的孩子?”
褚冶大大的疑惑,“她才几个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过几个月咱再说。”
“也是。”顾清漪发觉自己的荒谬,暗自发笑,“她不注意自己的身子,怀孕还敢喝酒。我还是好好管管她。”
“行行行,清漪,晌午了,咱们吃饭吧。”
“这个点,她该喝药了,我不放心,我得去看看。”
褚冶:“?”
谁饭点喝药啊?
顾清漪补了一句,“她早上起晚了,又不爱喝药,磨蹭到现在。”
褚冶无语。
她走后,褚雍问他,“你怎么这么没用?”
褚冶:“?”
“你个小兔崽子皮是不是痒了?想挨抽是不是?这话要说也是老子说。窝里滚滚的,不知道谁见不到她一面,滚一边去。”
她缠着顾清漪讲故事,她无法只能跟她讲。
她还像小时候一样,招呼她上床陪她睡,顾清漪伸手敲她的额头,“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嬢嬢前几天还说我小,原来都是骗我的。为什么不陪我睡觉?你陪我睡觉嘛,我认床,夜里睡不好。”
随知许早就在那三年里不认床了,但她一番话成功把顾清漪留了下来。
“掖好被子,小心着了风寒。”顾清漪替她掖好四角,顿时只漏出巴掌大的一张脸,她轻笑上手捏她的脸,手感不错。
随知许眼睛微微瞪圆,轻哼一声,催促之意明显。
顾清漪眉眼染笑,突然道,“你这孩子又打诨!你药还没喝呢?”
随知许眼神左移,试图回避她的目光,被她一把拽起来,枕头塞在背后,迅速把药递到她的嘴边。
“好好喝药。”
随知许闻到这个味道就难受,她捏住鼻子,仰头一口闷,脸瞬间只皱皱巴巴,胡乱伸手摸到顾清漪手中的蜜饯,扔进嘴里。
苦味下去才慢慢甜起来。
“去漱口再上床,快点。”顾清漪拍拍她的被子,随知许不情不愿漱口再次爬上床。
她重新躺好听顾清漪讲,时不时和顾清漪说话。
“嬢嬢~”
“少来,我和你不一样,你每回喊我都没好事。”顾清漪替她掖好被子,“今天就讲这点,你该睡了。”
“哦。”
……
“太子原是这般善良的人?”
“嗯,滥好心。”
随知许眯起眼,“叶相是不是知道你和太子的事。”
“……听起来很奇怪。”
随知许别过视线,“不要在乎在乎这些细节。”
“呵,我猜有。到点了,睡觉。”
……
“他是不是心悦于你?”随知许直接开口,眼睛冒着光看向顾清漪。
顾清漪:“……”
“幻觉,只是一起行事过。”
“我看不然,你自己都说他当初话很多。”
顾清漪捂住她的眼,“睡觉。”
“哦。”
……
“陆渊死于我手,不过两年叶相与卫王商定盟约,宣平郡王府要和卫王府联姻,本是叶桃夭,阴差阳错成了我。我本想杀了他,但那个时候辛夷伤势未愈,他皮糙肉厚的,只是受了伤,没死成。”
随知许看着她的眼,静静听她讲,她的话很多都是嫌弃褚冶麻烦,总是给她写信。
讲她小时候的事,谈及她离开的时候吓死她了,都不和她说。
“我记得那根紫玉发簪,有一段时间老师经常戴它,不过后来老师的簪子很多,就不怎么戴了。原来那些宝石都是卫王送的,我说辛夷为什么总会调侃你。”
“她调侃我,你也调侃我不成?讲完了,好好睡觉。”
随知许拽住顾清漪的衣袖,轻声唤她,“嬢嬢。”
“嗯,怎么了?”
顾清漪回头看她,神色温柔缱绻。
“没什么,嬢嬢晚安。”
随知许侧头看向她离开的身影,嬢嬢啊,是什么影响了你的记忆。当年我身死,以舅舅的性子,他应该会告诉你真相,可你不记得,不知道。
甚至认为她是想离开长安,死于江湖纷争。
以老师的消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和江湖各门派之争,被江湖人称赞。
辛夷的身体被系统占据,那你呢?
“你不记得我的身世,是好还是不好?”
对她是好的,方便了她的行事。对顾清漪是不好的,倘若有一天她想起来,她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
随知许阖眼,倘若天下继续存在系统,舅舅性子被它影响越发偏执,就会走到前世的结局,天下大乱,四方割据,最后受苦的只会是百姓,老师你最初爱护的百姓。
当我要离开长安时,我们就一去不复返了。
随知许睁开眼,盯着床帐发神。当初顾清漪的屋子是一块镜子,后面镜子不在了,她也不在了。
诚如随知许所料,顾清漪胸口正中那一针时,她望向随知许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顾清漪倒在褚冶怀中,她只是笑了声,笑声悲凉。
回什么头呢?
偏生要她看见那一双眼。
一身红衣,像极了她当年大婚,搞得像是她欠了她一样。
顾清漪陷入一场很长的梦,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太久远了。
儿时小镇墙边露出的花,空气中飘来茶田的茶香。
益州盛产茶叶和桑蚕,阿耶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茶香,香气遮掩住阿娘身上桑叶的气息。两个人抱起她时,两股香气混合在一起,让她忍不住贪恋那一份温暖。
最后只剩下满地的血和他们的头颅,血溅在她的脸上甚至都是温热的。
亦师亦友的陆渊,她亲手,第一次杀的人。
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他总说她喜欢曹氏三子的诗,以他的才情难道不知道她的心思吗?
汉室末年,两朝之人。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万物皆过客。这个朝代是不属于她的,她的苍茫,孤寂,悲凉能找到一瞬的共鸣。
同样,“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她没有。
天朗气清,可她的心是凉的。
“杀了陆渊。”这道命令落在她手里时,她是恍惚的。
夏季的葡萄藤蜿蜒而上,爬在她的心脏上,收紧、再收紧。直至呼吸不畅,窒息感冲上云端的痛苦唤醒她的求生欲时,她才开始重新呼吸,才惊觉自己还活着。
她要杀了陆渊吗?
她来到东宫,东宫对于她而言不设防备,宫人不会检查她的衣身,她顺利地带着那瓶毒药进殿。
他将一盘葡萄推给她,带着她看新生的萌芽,一两片嫩黄色的小叶扎的她眼疼,她做不到,她伸不出手,她选择逃离。
她踏出长安,却摘不下长安的枷锁,诚如杨诉所言,她的幕离摘不下。
她“离不开”长安。
回不去益州。
自由的风穿过她,也仅仅是穿过她,不曾为她停留。
世间的一切,盛景与哀怨、悲欢与离合,都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荒诞。
她试图像阿耶一样济世,承接他的意志,仿佛只有这样可以感受生的意义。
清漪娘子。
他们感谢她,唤她的名字的时,她才能重新感受到阿耶在她出生之际的欣喜与希冀。
河水清且涟漪。一片清澈而美好的景色,他愿她的人也是。
她渴望,她实践,走向山川湖海,走向外面的每一寸土地。
当她手上沾染上陆渊的血的那一刻,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她杀人了,一个风光霁月的君子,一个曾经救她、教她、帮她的人,让她一生愧疚的人。
有时候她在想是不是她杀了陆渊,才会有陆蔻这一份劫难,让她的爱与恨交织,纠缠不休。
可明明是她的亲人被他们的父辈祖辈杀光。
明明是他们。
她要疯了,她彻底疯了。什么大道,什么道义,执镜自照她看见只有俗世一鬼。
她救助天下苍生,天下苍生何时来救救她?
凭什么她要经历这一切!
杀了陆家的人,为顾家陪葬,为他们千百条无辜的人陪葬!
杀了她,一起死吧!
死后自有判官定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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