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包他们云来楼一年,小芙蓉前些日子给她的一顿钱庄字据应该够用,不够还有上一回的。
“怎么能让你破费。”
宁妍握住她的手,眼眸泛起涟漪,她顺势揉了揉,把芍药的花冠抬起来。
“现在好多了。”
随知许对上宁妍布满忧伤的眼,岔开话题,“你让他们写什么?”
她瞥见狱卒全去濮阳恺几人面前。
宁妍没好气打她,“你连我干什么都不知道还抢着付钱。”
随知许眨眨眼睛,一脸平静。
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没关系的。”
宁妍又瞪她,将想法与她说。
大理寺实则又三派,卢寺卿手下的人,也是自作主张讨好他给裴清琢使杖刑的一派。
其余两派手大理寺少卿手下惯用的人,和宁妍讨价还价的便是宁大人手下惯用的。
三派之间卢寺卿作为上官连带着下头的人也跟着傲气,经常和其余两派发生摩擦。
原本其余两派的人平日里很和谐,但卢寺卿倒台,新一任大理寺卿必然从他们之间挑选。
如今二者之间的气氛沉闷紧张。
单问一个不承认自己玩忽职守,宁妍便让他们相互举报。
指责别人容易,同样也有不少瞎编乱造的。
宁妍仔细翻阅,每翻一页眉头紧皱一次。
随知许瞥了一眼,濮阳恺已经尽量简化,纸上还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指尖轻轻捻过那页薄薄的纸,有了云来楼的诱惑,平日里被忽略的杂事也一一上报。
有人见石板路松动了两块,玩了一炷香错过了上值的钟头。有人看蚂蚁搬家看了小半个时辰,还有人扣西厢房窗棂的漆皮扣了近三刻钟……
难怪刚才看他们讲事情的时候神采飞扬,每一个人都在濮阳恺面前坐了老半天。
黑色的睫毛下,一双含着冰意的眼眸透露出懵懂。
难道这些事在他们眼中是可以记录的吗?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原来他们做这些事会让自己有意思。
原本她以为濮阳恺会记下他们对旁人的猜测甚至是诋毁。
桃花轮廓下的黑眸一汪平静湖水中发起波澜,很轻,很快恢复如初。
她继续翻动,身侧的宁妍更习惯,更擅长处理他们。
“是他。”宁妍葱白的指尖点在几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共同包含了一个人名字。
曹春风
“他的名字我确实写了很多遍。”濮阳恺眼神中依旧是柔和暖,对上他的视线很容易产生莫大的坚定。
“叫来看看吧。”随知许冷静道,“裴家的事急不来。”
宁妍颔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最近确实太急了。”
裴清琢在牢里待了快一个月,没了卢寺卿的阻挠,她又悄悄进去过几回。
不敢让他发现,也不敢和他说话,不敢对上裴家一众人饱含希冀的目光。
好不容易快要结束了,结果证人却死了。
千提防万提防,结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宁妍深呼吸,叫来人。
“曹春风,老实交代你昨晚的行踪。”
“三、三娘子。”他结结巴巴的,眼神躲避。
双手在胸前摇摆:“我真的就去茅房了一趟,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你今早还说你只去给杨四清送饭,口中虚虚实实,我看你没半句真话!”宁妍冷声道。
“三娘子,我……”
宁妍起身,曹春风是大理寺的老人了,她回想起他家中的情形,还是决定自己应对。
“阿许,你去看看阿莲吧。”
随知许点点头,把濮阳恺也带出去。
宁妍对上他慌乱的眼,阖眼叹息,从她记事起曹春风便在大理寺任职。
众生皆苦,但他的苦难来的总是那么莫名其妙。
他五十三岁,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早逝,自小被相差了十几二十几的阿兄阿姐们带大,没读过多少书。
十五六岁跟着被大理寺从前的老人引进来找了个伙计,替大理寺做些杂活。
不多久比自己大十几岁的阿兄们如同受到了诅咒,一个接着一个病逝。
曹春风没钱,他一个十五六岁刚进大理寺干杂活的人有什么钱,曹家也没钱。
兄长的儿郎们在他们阿耶病逝仿佛歇了一口气,葬礼上难见悲痛。
病的时间久了,亲人变得也不想亲人,反而成为了仇人。
长姐参加葬礼时拍了拍曹春风的肩膀,除此之外她也做不了什么。
曹春风的长姐嫁了两回郎君,她给前头夫君生了一个女郎,她心中惦记却也不好太多关照,一来前夫有了新娘子,二来如今的婆母不喜。
好不容易那个女儿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她终于有了机会亲自去看,去操心。
她把体己钱私下都给了那个女郎做嫁妆,也没钱给曹春风的阿兄们治病。
就这样曹春风的几个阿兄在一片放松中彻底埋进土里。
曹春风跪在坟包前什么也没说,钱压垮了所有人,几个侄子有的年纪比他还大,正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平日里桩桩件件都需要钱。
没有人能够一场无休止的病,更何况年纪本来就大了。
因此曹春风的几个阿兄临走前只是用一双浑浊的眼望,口中发出“咯咯”的低沉声响。
病走的人临死前一定也不痛快,曹春风一点点看着如父般的兄长形神消瘦。
最后彻底去世,舒出人间最后一口气。
过了几年曹春风在大理寺有了正式的位子,银钱多了起来,二十二岁他成亲了,和坊卖豆腐家的娘子,娘子温柔小意。
夫妻二人初时如胶似漆,那大抵是曹春风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日子。
天不遂人愿,尤其是他们穷苦人家。
曹春风的女郎丢了,五六岁的女童格外可爱,粉雕玉琢。也不怕人,街坊邻居们也喜欢曹家的这个小女郎。
曹春风一生亲缘浅,好不容易有了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对小女郎格外的好。
给她取名曹宁,希望她一生平安康宁。
大理寺那时候的人都知道,曹春风家里有个机智聪明的小女郎,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
那段时日曹春风在大理寺干的更猛了。人当壮年,还有了心尖上的娘子和女郎,一身的干劲跟着年轻的宁大人跑出去查案。
那一次大案,他伤了腿也因此有了丰厚的报酬,等他回家,他的娘子坐在榻上哭的昏天暗地。
一双通红的眼对上他满怀希冀的双目,他的眼中全是对未来日子的盼头。
可他听到,“阿宁不见了。”
不见了。
他的小女郎不见了。
找不到,哪里都不到,长安城问遍了。大理寺报案,都知道曹春风看的紧,几个兄弟找的也是卖力,可就是没有。
甚至他的娘子病倒了。
又一次,可这一次又不一样,他有了丰厚银两,还是没救回他的娘子。
他的腿没有好好养伤,这段日子也落下旧疾,此后每逢雨天,腿上隐隐作痛,他都无比清楚的认识到娘子走了,女郎也没了。
连骗都不能骗自己。
身体上的某一个部位替他狠狠的记得,如同烙印一般挥之不去。
如此二十多年,曹宁毫无下落。曹春风又变成了一无所有,像当年刚进大理寺一样。
他不在跟着宁大人查案,继续干杂活,大理寺的人清楚他的过往,平日里连卢寺卿手下的人也很少难为他。
“曹叔,你同我说,昨晚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你没有给杨四清送饭对吗?”
“曹叔,你告诉我。”
曹春风抬眸,两人四目相对,他突然说,“若是阿宁活着,该是比三娘子还大上几岁。”
他低下头,一磕一绊的叙述昨晚。
他确实没有给杨四清送饭,傍晚他突然收到消息,曹宁有下落了,她来长安找他了。
说到这里曹春风声音哽咽,宁妍张口没发出一声。
结果可想而知,根本没有曹宁。
曹春风受骗,有人代替他送饭给杨四清传递消息,诱他自杀。
宁妍抓住书案一角,满嘴苦涩,“我知道了,曹叔你先下去吧。”
曹春风走后,宁妍背靠桌案,仰头流泪。
到底是谁?
她知道曹叔,他这么多年接受大理寺其他人的帮助去找曹宁,如今因为他的疏忽,杨四清死了。他是愧疚的也是害怕的。
他想说又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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