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陆吾(十)

两人很快走到之前下船的岸边,“晨晨”果然还在那边等着他们,见到他们来了,开心地在顶端开出了一朵小花。

陆吾上前拍了拍它的“脑袋”,也许是脑袋吧,反正炎夔是分不出花生壳的上下。

“晨晨,从湖底走吧。”那小花晃了晃,像是在表示“收到”指示。

二人又躺进池藤果内,这池藤果壳不知是不是在沼泽里泡久了,竟然宽敞了许多,两人并排躺着也不显得拥挤。

见两人已经躺好,池藤果便合上果壳,直直地沉了下去。

“晨晨,开窗。”陆吾话音刚落,那花生壳便整个变成了透明的。

好家伙,原来是落地窗。炎夔心想。

透明的池藤果在湖里似乎会发光,炎夔能清晰地看到湖底的一草一木,一鱼一虾。南疆的湖底世界与新界的不同,碧绿的池藤有碗口粗,攀附在湖底的池杉上,池藤上像挂葫芦一样挂着大大小小的碧绿的池藤果,有些池藤果像是刚刚结果,上面还缀着浅色的花朵,几只透明的虾将头钻了进去,似乎在吮吸花蜜。

几只像蘑菇又像水母一样的浮游生物竟然生了根,那根须应该便是它们的脚了,那浮游生物好笑得紧,头部的花纹像是一张滑稽的笑脸,伸出两只短短的触须竟然还提着会发光的小灯笼,游起来一抖一晃,让人忍俊不禁。

新界早已被工业文明占领了,这样的自然风光恐怕只有大学城可以见到一二,而炎夔生活的地方寸土寸金,睡觉都要站着睡,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陆吾见她新奇,便在一旁看着她,没有出声打扰。

炎夔突然瞥见湖底有一股漩涡,那漩涡直径约有数米,深不见底,眼见漩涡离他们越来越近,

“小心!”炎夔急忙出口提醒,却见池藤果直往那漩涡驶去。

那巨大的漩涡迅速将他们吸了进去,在强大的向心力作用下,炎夔一个不稳,被甩转了个身,这下直接和陆吾面对着面。

“哈哈哈哈!”陆吾难得见她狼狈,一边扶住她,一边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怕什么?‘晨晨’抄个近路。”

原来,那漩涡便是通向湖底的通道,在巨大的重力和吸引力作用下,池藤果迅速下坠着,炎夔虽然常年在新界超速驾驶飞行器,但在毫无抓持、扶依的池藤果内,以这样的速度行进着,炎夔也是第一回。

这破花生壳设计有问题,这么快的速度都没有安全带,连个扶手都没有,这南疆肯定是没有质检。炎夔心下吐槽着。

两人面对面站着,池藤壳外水声隆隆,巨大的水花不时击打着池藤果壳,在这样的嘈杂里,陆吾突然想起他小时养的一条小蛇,那是一条毒蛇,却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极为漂亮绚丽的花纹。

他冬日外出打猎时,发现了那冻僵的极为美丽的小蛇,便将它揣在怀里,谁曾想,那蛇一苏醒来,对着他的胸口张口便咬。他痛极,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不能让父母知道,否则他们一定会杀了它。

为了藏好这小蛇,他只好一直强忍着,直到高烧烧晕了过去,才被姐姐发现。姐姐连忙请了巫医来,救治了一天一夜,他记得自己半昏半醒时,还反复央求姐姐别杀了小蛇。

姐姐心软,偷偷拿罐子藏了那蛇。陆吾伤愈后又忍不住去看它,喂它吃肉,那蛇凶得紧,吃了肉,心情不好也常常咬他,但陆吾学了聪明,提前找巫医要来了蛇药,便是一边吃药,一边要去摸那蛇。姐姐心疼他,连骂他不长记性。

可是如何能长记性呢?毕竟,它那么漂亮,愤恨地把细小的牙齿嵌进他手指时,俏生生的眼睛像是能冒出火来。

唔。好看的东西总是凶得紧,陆吾看着对面微皱着眉的炎夔,心里如是想着。

高速行驶的池藤果在吸引力的作用下,时而下坠,时而上升,言夔二人躺在这之中,如坐在新界小孩子爱玩的“过山车”一般,没想到这科技十分欠发达的南疆,也可以利用天然的地势,有这样巧夺天工的设计,言夔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即将从湖底隧道驶出,言夔眼前一片大亮,池藤果如一颗胶囊被湖底的通道吐了出来般,在湖底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池藤果一触到水,那缠绕在果壳的藤蔓便像活了一般,迅速又轻巧地在湖水划动起来,湖底的奇形怪状的鱼虾新奇地围了过来,那池藤果似乎有意炫耀,本来发出的白光转为暖黄色,而那些鱼虾也像收到指令般整齐划一地绕着池藤果旋转游动着,像是跳舞一般,而之前那滑稽的灯笼鱼此时几只聚在一起,攒成一朵花的形状,升至高处盛开,又四散着落下,如水中烟花一般绚烂。

炎夔难得地弯了弯眼,开口道,“谢谢,很漂亮,让你的虾兵蟹将歇歇吧。”

陆吾被她戳破,也不恼,眨了眨眼,那池藤果又恢复之前的样貌。

没有了鱼虾们的打扰,池藤果游得更快了,很快便浮出水面,来到了岸边。

此时,已到南疆与新界的边缘。

炎夔有些惊讶,开口道,“你不去与你父母告别吗?”

陆吾望着远处金色闪耀的宫殿,摇了摇头,道,“不去了,反正我向来也不回去,就让他们以为我在南疆四处鬼混好了,感觉也比和你去周游四方,干什么大事靠谱得多。”

炎夔听出陆吾是在吐槽她,却无言以对,毕竟炎夔也觉得他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炎夔取出挂在颈项的玉莲华吊坠,莲华似乎明白她的心意,从她掌心升起,又飘飘洒洒地向下坠落着,越变越大,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能乘坐两人的莲花舟。

两人并肩坐在莲花舟上,向“天垣”驶去。

陆吾虽之前见过这玉莲华变大的样子,但却从未用它穿过“天垣”,一时也很是好奇。

他开口道,“南疆这边的‘天垣’像是镜花水月一般,只能看见,又触碰不到,久而久之,也没人往这边走,但有些时候南疆总有些吃错了菇子的人,会产生幻觉,追着这‘天垣’走,南疆多湖,常常跌到湖里,后来我父王就派人看守在附近,拦着人。”

炎夔环顾四周,并未看到看守。

“放心,晨晨早带我们避开了看守。我小时候不信邪,总想穿过这壁障,就派人偷偷挖了这捷径。”

炎夔心想,这家里人也是宠着他,他派人挖,父母如何能不发现?怕也是由着他去胡闹吧。但她难得没点破,反而顺着他的话道,“新界也是这般,‘天垣’只能看到,但触摸不到。”

“那你们新界没人往那边闯吗?”陆吾好奇道。

“也有,据《新界异闻录》记载,数百年前也有凡人不信邪,带上能吃半个月的干粮和水,骑着头白驴来到这 “天垣”前,那人将那驴子拴在原地后,便追着那如水镜子般的天垣,一直向前跑,饿了就吃行李里的干粮,渴了便喝背包里的水,风餐露宿,从天明追到天黑,又从晴天追到落雨,直到筋疲力尽、口干舌燥。”炎夔答道。

“后来呢?”陆吾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开口问道。

“后来,这人终于闯进一片白雾茫茫的境地,他大喜,以为穿过了“天垣”,来到了异界,却听白雾深深处一声驴叫,竟然是他拴在原地的驴,而那驴见了他也是大惊,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撒腿就跑,他想去追驴,却被什么绊了一跤,低头一看……”

“低头一看怎么了?”陆吾顺着问道。

是啊,低头一看怎么了?炎夔记得她坐在长流殿的软塌上,怀里揣着暖炉,也是这么问白泽的,她回了回神,继续道,

“他低头一看,竟是自己花白的胡须拖到了地上,原来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耄耋老者。至此,再无人试图闯这‘天垣’。”

“是个傻瓜的故事。”炎夔记得白泽当初笑了笑,这般点评道,不知不觉她也将这话脱口而出。

“我倒是觉得他很有意思。”陆吾向后放松地倚靠在莲花瓣上,这人多半没骨头,到哪里都是这副懒散样子。

“怎么说?”炎夔开口道。

“这世上的人多是团浑浊物,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往哪里去。难得有个通透的知道要来干嘛,却被嘲笑成傻瓜,可见,这世间的评判是不可信的。”陆吾煞有其事地点评道。

炎夔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少许,她别开目光道,“进‘天垣’了。”

南疆去往新界的路与来时的路有些许不同,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换成了形态迥异的树藤,透亮的岩浆也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水,这多半还是与所处的地界有关。炎夔一边观察一边心里思忖着。

她转头一看,只见陆吾不知何时竟把自己的衣带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竖着放进了那黑水里,放进一半又要提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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