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陆吾(五)

陆吾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座废弃的山中小屋里,那小屋很是破败,显然被荒置许久,但床铺、桌面却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你醒了?”那声音温柔清冽如春至雪融,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陆吾转头看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若是世间真有仙人,怕就是如此。

“你是何人?是你救了我?”陆吾开口道,他刚恢复意识,很有几分虚弱。

“我姓重,名白泽,偶然来凡间,恰巧遇见你倒在路边,你体内有两股力量,但另一股力量太弱小了,当时你被业火烧得奄奄一息,我只好将我体内的一半魂元置于你体内压制,不过放心,现在你身体已无虞。”白泽见他醒了,便坐至床边,将他扶起。

“魂元?你果然是仙人,可笑!凡人生命不过蝼蚁,你何苦救我?”陆吾感到彻骨的悲凉。

仙人,又是仙人,若不是这些坐享其成的仙人,他的姐姐怎会死?万千南疆子民怎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又怎会落到如此可叹可悲又可笑的境地?

他愈想愈觉得愤懑难堪,不由将头偏了过去,不去看白泽,又颇有几分愤恨地开口道,

“仙人,快把你的魂元拿回去吧,可别让我们这些凡人污了你的修为。”他一心求死,语气自然不太好。

“你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待你伤情稳定,我自会取回。”白泽深知凡间对天界积怨已久,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探他脉象,再看看他伤情恢复。

陆吾条件反射般挥开他的手,他挥完,突然又觉得自己挥得这般无道理。

是了,眼前这位上仙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是用一半魂元救了他性命的,天大的恩人,他怎么能如此刻薄?

对了,说起他的救命恩人,好像还有一位。他记得他是来寻仇的,如今却承了两份大恩,这世事真是这般难料,常言道“大恩如大仇”,原来也有如此荒诞的境地。

他一时又像疯了般扯过白泽的手,赤红着眼,殷殷切切又定定地看着他,“仙人,仙人,你可知我们南疆的特产是什么?”

“是孢子和蛊虫啊!”他不等白泽回答,自顾自地站起了身,激动地向上挥舞着手臂。

“那你知道蛊虫的幼虫长在哪里吗?”

“哈哈,你不知道吧!是长在活人身上啊。”

“那你猜,我是什么的母体?你又是什么的母体?这世间人人又是什么的母体?是爱,是恨,是**啊!**就像虫子,时时刻刻啃咬着你,哈哈哈哈!!!”

白泽不言,他见他渐入疯癫,满脸悲悯,他刚割去一半魂元,自身尚未伤愈,此时只觉挖心剖肝般的疼痛。

在那样一个破败不堪的,山风时常穿梭而过的废弃茅草屋里,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在昏暗的灯光下向另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撕扯着伤口。

他记得他当时泪流满脸,怎么这眼泪竟如此多,流得满身都是,寒凉的风从脚底透到了心里。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倒着的言夔。

言夔见他醒了,眼神还有些飘忽,似乎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神魄说你这样比较容易回魂,所以我就把你这样,嗯……”

陆吾这才发现不是言夔倒着,而是他自己被倒吊着,他浑身湿透,应该是才被泼了水,这人肯定是在报之前把她武器倒挂起来的仇。

“盛言夔!放我下来!!!”

“放就放嘛!”言夔从大腿外侧拔出贴身携带的匕首,随手甩去,“咻”的一声,倒吊着陆吾的绳子应声而断,陆吾的脸也“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二人还在深林中,之前陆吾昏迷时,言夔捡了点干枯的树枝和藤蔓生了火,此时,二人将陆吾的外衣架在火堆上,围着火堆取暖。

尽快言夔一再诚恳解释道歉,但陆吾脸上怒色尚未全褪,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

遗憾的是,炎夔也不是什么擅长道歉的人,很快她就在神魄的嘲讽和陆吾的冷漠中闭上了嘴。

寒风凛冽,吹到二人中间,更是冷了几分,就在这寒冷的气氛中,炎夔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炎夔有些尴尬,说来也有些正常,毕竟她来南疆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但转念一想,陆吾一直和她待在一块儿,也一直滴米未进。

这么一想,炎夔转头看向旁边不动声色的陆吾,南疆会不会没有吃饭的风俗?

而陆吾在听见炎夔肚子响时,就在心底暗笑,此时装模作样地正等着炎夔开口求他,他就只好纡尊降贵地下个台阶好了。

“嗯……你们南疆……”炎夔试探着开口。

“嗯?”陆吾不动声色,抬了下眼皮。

“你们南疆人是不是忌讳吃饭?”炎夔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说什么?”这人什么脑回路,陆吾震惊。

“要是忌讳吃饭的话,我可以再忍忍。要是需要吃虫子之类的,你不必不好意思,可以直接在我面前吃的,不是太恶心的话,我也可以尝尝。”都已经可以接受吃虫子了,看来炎夔是真的饿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陆吾霍然起身。

炎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陆吾太容易生气了,比新界脸皮最薄的小姑娘还容易生气,她一时有些无措,但也确实是饿,她很想自己去找食物,但南疆毒物太多,她实在是无从下手。

想到这里,她咽了下口水,肚子又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她开始怀念起新界的营养液,虽然她图便宜,总是买没有食物味道的,但好歹能止饿,自己出门着急怎么没想起来带上几瓶。

于是她继续开口道,“我听白泽说你是首领独子,所以就没有带食物,没有想到南疆的风俗是这样的。”

这话在陆吾听起来,已经完全是她在阴阳怪气他待客不周,不懂礼数,陆吾把手上捏着的树枝往火堆里一丢。

“在这等着。”陆吾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里走,走出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看也不看地向后丢给了炎夔一个骨哨,

“有事吹哨子叫我。”说完,他的身影就淹没在南疆浓密的树影里。

那骨哨雕刻十分细致,却异常光滑,想是被主人长期握在手里盘玩的结果。

此时已经天黑,树影森森,林子里时常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常年战斗的经验让炎夔很容易嗅到危险的气息,但炎夔却是不害怕的,毕竟她什么世面没见过啊。

啊,果然,每个世界多少都得有点怪物的,不然该多么无趣啊!炎夔心里如是想着,她甚至有些好奇,不知道南疆的怪物长得丑不丑。

那怪物终于从树林后探出了头,火光下映出了怪物巨大的触角、抖动的翅膀和闪着绿色荧光的复眼,是一只巨虫。

看来挺丑的,炎夔得出结论。

那怪物似乎还有些害怕火,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炎夔暗自放下心来,沉着地注视着怪物的反应。

那怪物竟然还有几分灵智,用灵活的触角卷起一个巨大的蒲扇叶子一般的蘑菇,摔在那火堆上,火堆本来就将灭未灭,这下是彻底熄灭了。

视线一下陷入一片黑暗中,炎夔戴上夜视镜,轻巧地跳上一棵树,在黑暗中观察巨虫的反应。

但这巨虫似乎很适应黑暗的环境,很快发现炎夔所在的方向,向她袭来。

炎夔右手打了个响指,一簇天火火苗就在她指尖跃起。

巨虫有些害怕,但还是不甘心地向炎夔冲了过来。巨虫好长了几十条腿,窸窸窣窣在地面爬行着,速度极快。

这虫子真大,体型似乎比新界动物园里的亚洲象还要大上几分,速度却很快,看来巨大的体型完全没有影响到它。炎夔边观察边想着。

眼见巨虫伸出触角就要来捉她,炎夔不慌不忙,食指在空中轻点,指尖的火苗便向巨虫绿色的复眼袭去,

巨虫被天火灼痛双眼,十分愤怒,它向来在深林里横行霸道,没什么对手,今天却在炎夔手里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气得接连发出刺耳的虫鸣声。

炎夔被那虫鸣刺地鼓膜生痛,她皱了皱眉,举起花鹊,就想赶紧把这怪物了结了。

“炎夔,别乱动。”陆吾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他的语气镇定,但炎夔却听出他微微的喘息。

陆吾一手握着池藤,一手揽着炎夔的肩,他一靠近,炎夔指尖的火苗便弱了许多。

两人站在同一根树枝上,挨得极近,炎夔有些不自在,开口道,“怎么?这是你养的宠物吗?”

陆吾一听到虫鸣,便急忙往回赶,此时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没好气地开口道,“这是南疆的蛊王,你可真行,我才走几分钟你就把它招来了。你有事怎么不吹哨子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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