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月色朦胧,汴河的水波泛着细碎的光。
三更的风裹着汴河的湿气,吹得凝香阁后门的竹帘轻轻晃动。
沈砚之把防风灯笼的青布罩又拉紧些,见宋杏婉抱着个描金漆盒出来,盒身贴着她的小臂,透着一点温凉。
“里面装的是醒神香和罗盘?”沈砚之低声问,伸手要接,指尖刚碰到盒盖,就被宋杏婉轻轻避开。
“罗盘得贴身放,上次在旧码头,它碰到瓷片就发烫,万一夜里有动静,能早点察觉。”宋杏婉的声音压得轻,却很稳,月光落在她眉梢,把平日里的柔和冲淡了些,添了几分果决。
沈砚之点点头,转而提起脚边的布包:“我带了国子监的腰牌,还有两把短柄锄——老渔民说地道入口的土硬,用手挖太慢。另外,我跟街口的禁军兄弟打了招呼,说咱们是去整理旧码头的祭神香具,若遇到巡夜的,亮腰牌就行。”
宋杏婉“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沾着露水的袖口:“你来得早,等了很久?”
“刚到。”沈砚之笑了笑,侧身让她先走,“夜里路滑,我走前面。”
两人沿着僻静的街巷往汴河走,脚下的青石板泛着月光,偶尔能听到屋檐下铁风铃的轻响。
快到旧码头时,沈砚之忽然停住脚步,蹲下身用灯笼照向地面——一截浅红色的泥印,嵌在石板的缝隙里,像被踩扁的红豆。
“这是红胶泥。”沈砚之指尖碰了碰泥印,抬头看向宋杏婉,“旧码头洼地的土就是这种,黏性大,遇水会发红。白日里陈大人的随从站在洼地边,鞋底沾的就是这个。”
宋杏婉蹲下来,从漆盒里拿出罗盘。指针原本微微晃动,此刻一靠近泥印,竟猛地指向旧码头的方向,铜珠撞在盘沿,发出细碎的“叮”声。
“他们果然来过。”宋杏婉把罗盘收进盒里,眼神沉了沉,“白日里祭河神时,陈大人说要帮咱们‘留意’仓库位置,原来早就趁乱摸过来了。”
沈砚之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走,去老槐树根那儿看看。”
旧码头的芦苇丛在夜里像一片墨色的海,风一吹,发出沙沙的轻响。
沈砚之拨开芦苇,露出底下一截粗粝的老槐树根——树根断口处还留着当年被洪水冲倒的裂痕,表皮上沾着几块新鲜的红胶泥,显然刚被人碰过。
宋杏婉拿出罗盘,指针贴着树根转了一圈,最后稳稳指向树根左侧的地面。
沈砚之拿起短柄锄,轻轻刨开表层的浮土,没挖几下,就碰到了一块青石板。石板边缘刻着半朵荷花,跟之前老渔民给的瓷片花纹一模一样。
“是地道入口。”宋杏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激动,伸手要去推石板,却被沈砚之按住手腕。
“等等。”他从布包里掏出一根细竹管,凑到石板缝隙处吹了口气,随即把竹管举到灯笼下——竹管内壁沾着几点黑色的粉末。
“是曼陀罗粉。”沈砚之皱起眉,“有人在地道口下了药,若是直接掀开,粉末飘起来,轻则头晕,重则昏迷。”
宋杏婉想起白日里月娘说的话,陈大人曾买过凝香阁的“醉春烟”,里面就有曼陀罗。
她立刻从漆盒里拿出醒神香,点燃后放在石板边,薄荷和龙脑的清苦气息散开,很快压过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甜腻味。
“幸亏你带了醒神香。”沈砚之看着她,眼里有赞许,“陈大人倒是算得周全,可惜漏了这一步。”
等香烧了半柱,沈砚之才用力推开青石板。地道口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泥土的腥气。他把灯笼挂在洞口的树枝上,率先跳了下去,随即伸出手:“里面台阶陡,我拉你。”
宋杏婉把手递过去,掌心触到他指腹的薄茧——想来是常年翻查档案、握笔磨出来的。
她心里微微一动,很快稳住心神,跟着跳下去。
地道里很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走。
墙壁上沾着潮湿的泥土,偶尔有几滴水珠落在肩头。
沈砚之举着灯笼,照向墙壁——上面隐约刻着几道划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划的,歪歪扭扭地写着“宋”“藏”“陈”几个字。
“是老渔民说的,当年宋家仓库的伙计留下的?”宋杏婉伸手摸了摸划痕,指尖沾到一点干泥,“看来陈大人的心思,早有人察觉。”
再往前走,地道忽然开阔起来,尽头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楠木匣,匣盖却已经被撬开,锁扣掉在地上,断口处还很新。
宋杏婉的心一沉,快步走过去——楠木匣里空空如也,只在底部留着几片干枯的香料残渣,和凝香阁里珍藏的老檀香味道一样。
“晚了一步。”沈砚之蹲下来,捡起锁扣看了看,“锁是被蛮力撬开的,应该就在白日里咱们祭河神的时候。陈大人故意让随从引开众人注意,自己偷偷溜过来开了匣子。”
宋杏婉却摇了摇头,拿起罗盘放在匣子里。
指针没有动,反而发出轻微的嗡鸣。她忽然想起姥姥说过,宋家的传家香料从来不会单独存放,楠木匣只是幌子,真正的秘藏,要靠罗盘和瓷片相合才能找到。
她从怀里掏出老渔民给的瓷片,放在罗盘旁边。就在瓷片碰到罗盘的瞬间,匣底忽然“咔嗒”一声,弹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更小的玉匣,匣身刻着完整的荷花纹,还沾着几点红胶泥。
“原来还有暗格。”沈砚之惊喜地看着玉匣,“陈大人只撬开了外层,没发现这个。”
宋杏婉小心翼翼地打开玉匣,里面铺着一层锦缎,放着三枚拇指大的香丸,色泽深褐,散发着浓郁的檀香,混着一点沉水香的味道。香丸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宋家香料的配方,还有一行小字:“传于后人,莫失莫忘。”
就在这时,地道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陈大人的声音:“就是这里,白日里我亲眼看见沈砚之他们往这边走了!那楠木匣里的香料,肯定在他们手里!”
宋杏婉连忙把玉匣塞进漆盒,沈砚之则吹灭灯笼,拉着她躲到地道拐角的阴影里。很快,几道火光晃进来,陈大人带着两个随从,举着灯笼走到楠木匣前。
“空的?”陈大人的声音带着怒气,踢了踢匣子,“不可能!我明明看见老渔民把瓷片给了那丫头!难道还有暗格?”
一个随从蹲下来翻查匣子,很快摸到暗格的按钮,按了几下,却没反应——方才宋杏婉打开暗格后,已经悄悄把机关复位了。
“大人,没有暗格。”随从抬头说,“说不定他们已经把香料拿走了,咱们快追!”
陈大人咬了咬牙,转身要走,却忽然停住脚步,目光扫向地道拐角的阴影:“谁在那儿?出来!”
沈砚之握紧短柄锄,宋杏婉则悄悄拿出醒神香,准备万一被发现就用香粉迷乱他们的视线。
就在这时,地道口忽然传来禁军的声音:“里面是谁?奉户部大人之命,巡查旧码头!”
陈大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冲随从使了个眼色,要往地道深处跑。可没跑几步,就被禁军拦住了。户部大人举着灯笼走进来,身后跟着老渔民和月娘。
“陈大人,深夜来旧码头地道,所为何事?”户部大人的声音不怒自威,目光落在陈大人手里的撬棍上,“这撬棍,是用来撬宋家仓库的吧?”
老渔民从人群里走出来,指着陈大人的随从:“大人,白日里就是这几个人,在老槐树下挖洞!我亲眼看见他们把撬棍藏在芦苇丛里!”
月娘也走上前,拿出一张纸:“大人,这是陈大人在凝香阁买‘醉春烟’的单据,上面有他的签字。他买这种含曼陀罗的香粉,就是为了迷晕杏婉姑娘,独吞宋家香料!”
陈大人脸色惨白,还要争辩,沈砚之从阴影里走出来,举起手里的锁扣:“陈大人,方才我们在地道里,亲眼看见你想撬暗格。”
宋杏婉也走出来,打开漆盒,露出里面的玉匣:“这是宋家的传家香料,藏在暗格里,幸好没被你找到。陈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却觊觎百姓家产,该当何罪?”
禁军上前按住陈大人和随从,陈大人挣扎着喊:“你们冤枉我!我是来帮宋家找香料的!”
户部大人冷笑一声:“帮?那你说说,为何要在地道口下曼陀罗粉?为何要趁祭河神时偷偷撬匣?这些证据都在,你还想抵赖?”
陈大人说不出话,瘫坐在地上。户部大人挥挥手:“把人带回去,交由大理寺审理。”
禁军押着陈大人离开后,地道里终于安静下来。
老渔民走到宋杏婉面前,搓着手笑:“姑娘,我就知道你能守住宋家的东西。当年宋家老爷帮过我,我这点忙,不算什么。”
月娘抱着宋杏婉,眼里含着泪:“杏儿,幸好你没事。我白日里看见陈大人的随从在地道口徘徊,就赶紧去告诉了户部大人,幸好来得及时。”
宋杏婉握着老渔民的手,又抱了抱月娘,心里暖暖的。她看向沈砚之,沈砚之正举着灯笼,照向玉匣里的香丸,目光温柔。
“多亏了你。”宋杏婉轻声说。
沈砚之笑了笑,把灯笼举高些,照亮地道口的路:“走吧,天亮了,该把宋家的香料带回凝香阁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宋杏婉和沈砚之走出旧码头。汴河的水面上飘着薄雾,朝阳穿过薄雾,洒在两人身上,带着暖意。宋杏婉抱着漆盒,里面的玉匣贴着她的心跳,安稳而踏实。
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宋家的香料回来了,凝香阁的故事,才刚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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