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汴河的水涨了些，商船往来更勤了，凝香阁的生意也跟着热闹起来。
这日一早，凝香阁刚开门，就来了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背着个竹篓，脸上沾着些泥点。他站在柜台前局促地搓着手，半天才小声说：“姑娘，我想买点香粉，要最便宜的。”
宋杏婉给他倒了杯清茶：“小哥先喝口水，慢慢说。你买香粉是要做什么用？”
少年捧着杯子，眼眶有些红：“我娘病了，总说夜里睡不好。我听隔壁阿婆说，点些香能安神，就想给她买些。可我，我只有五文钱。”他从兜里掏出几枚皱巴巴的铜钱，放在柜台上。
宋杏婉看着少年竹篓里的新鲜艾草，心里有了主意：“这样吧，你这艾草新鲜得很，我用五文钱收了，再送你一小包安神香粉，里面加了陈艾和柏子仁，点着了味道温温的，你娘用着正好。”
她又从柜台下拿出个旧瓷炉，“这个你也拿去，不用再花钱买香炉了。”
少年愣了愣，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姑娘，你真是好人！等我娘病好了，我天天来给你送艾草！”说完背着竹篓，捧着香粉和瓷炉，一路小跑着走了。
旁边卖茶汤的张婶正好来买香粉，见了这一幕，笑着说：“知杏姑娘就是心善，上个月给城南孤老院送香包，这个月又帮着外乡来的货郎找铺面，咱们潘楼街谁不夸你两句？”
宋杏婉一边给张婶装香粉，一边笑道：“都是些小事，再说咱们汴京人不都这样？前儿我还看见你给那卖花的小姑娘留了碗热茶汤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穿着绸缎的商人下了马，为首的正是前日来批发香粉的江南货郎。
他一进门就拱手笑道：“宋姑娘，我这次带了江南的新茶，特意来谢谢你！多亏你给的便宜价，我在城外集市卖香粉，赚了不少钱呢！”说着递过来一包碧莹莹的茶叶。
宋杏婉收下茶叶，又给他装了些新研的茉莉香粉：“这茉莉香粉是刚做的，你带回去试试，说不定江南的客人会喜欢。”
货郎连连道谢，又跟她说起城外集市的热闹。
午后，沈砚之来了，手里拿着一卷图纸：“我打听到汴河边当年有个宋家仓库，这是我根据国子监的藏书画的汴河沿岸图，你看看有没有眼熟的地方。”
宋杏婉展开图纸，罗盘的指针忽然微微晃动，指向图纸上一处标着“旧码头”的地方。她想起姥姥以前哄她睡觉时曾唱过的歌谣，里面有一句“汴河码头，香埋三尺”，心里一紧：“难道祖上的香料，就埋在旧码头？”
沈砚之点点头：“我问过陈大人，他说旧码头当年是宋家香料船卸货的地方，后来战乱时被泥沙埋了大半。不过现在旧码头那边住着不少渔民，咱们若是贸然去挖，怕是会惊动旁人。”
宋杏婉摩挲着罗盘，忽然有了主意：“明日是十五，河边有祭河神的习俗，咱们可以借着祭河神的由头，去旧码头看看。再说凝香阁也该做些祭神用的香，正好一举两得。”
当晚，宋杏婉在灯下研磨祭神用的香粉，月娘端来一碗杏仁酪：“杏儿，你这几日为了香粉和码头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快歇歇吧。”
宋杏婉接过杏仁酪，心里忽然一动——想起陈大人那日看罗盘的眼神，总有些不对劲，难道他对旧码头的香料，也有所打算？
十五这天，汴河边热闹得像过年。渔民们早早在河边摆好了供桌，供着猪头、鲤鱼和祭神香，孩子们穿着新衣裳，在河边跑来跑去，手里拿着糖瓜儿啃得香甜。
宋杏婉带着凝香阁做的祭神香来到旧码头。
刚摆好香案，就见昨日那个买安神香的少年跑过来，身后跟着个拄着拐杖的妇人。
“姑娘，这是我娘，她今日好些了，非要来谢谢你！”少年扶着妇人，脸上满是欢喜。
妇人对着宋杏婉深深鞠了一躬：“姑娘的香粉真是管用，我昨晚睡了个安稳觉。听说你在祭河神，我特意带了些自家晒的鱼干，给你添个供品。”
周围的渔民见了，都围过来打听凝香阁的香粉。
宋杏婉趁机给大家介绍祭神香的用法，又送了几个渔民安神香包，说夜里守船时点着，能防蚊虫。
人群里有个老渔民忽然说：“姑娘，你这香粉的味道，倒像当年宋家凝香阁的味儿。我年轻时在码头搬货，常闻着宋家的香粉味儿呢。”
宋杏婉心里一喜，连忙问老渔民：“大爷，您还记得宋家仓库的具体位置吗？”
老渔民挠了挠头：“那会儿我还是个小伙计，只记得仓库在码头最里头，靠着一棵老槐树。后来发大水，老槐树被冲倒了，仓库也埋在泥沙里了。不过……”
他忽然从身后背着的布袋中翻出一块瓷片，“我前儿挖蛤蜊时挖到的，这瓷片上的花纹，像小时候宋家仓库里见过的瓷罐，我就留着玩儿。”
杏儿接过瓷片，只见上面画着半朵荷花，和她罗盘底部刻的荷花纹一模一样。
罗盘的指针此时正紧紧贴着瓷片，微微发烫。
她刚要再问老渔民，就听见人群外传来陈大人的声音：“杏儿姑娘，我带了国子监的先生来，他对汴河旧码头的历史很熟悉呢。”
宋杏婉抬头望去，只见陈大人陪着一位白发先生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
那先生接过瓷片看了看，捋着胡子说：“这瓷片确实是太祖时期的，看花纹应该是官窑的‘荷纹香罐’残片，当年专为宋家凝香阁烧制，用来盛放顶级沉水香。我记得史书记载，宋家南迁前，曾把一批珍贵香料封在瓷罐里，埋在了仓库地下。”
沈砚之悄悄拉了拉宋杏婉的衣袖，低声说：“我觉得陈大人的随从有些眼熟，好像是户部的差役。他带这么多人来，怕是不只是为了帮咱们。”
宋杏婉心里一沉，正琢磨着，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几个孩子在河边玩耍时，不小心把球踢进了水里，一个孩子为了捡球，差点掉进河里。
杏儿连忙跑过去，沈砚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孩子的胳膊。旁边的渔民也赶紧递过来长杆，把孩子拉上了岸。
孩子的母亲吓得脸色发白，抱着孩子一个劲道谢。
陈大人走过来，笑着说：“沈公子和杏儿姑娘真是热心，这孩子没事就好。不过河边湿滑，咱们还是把祭神的供桌往岸上挪挪，免得再出意外。”
众人纷纷点头，忙着挪供桌时，宋杏婉趁乱把瓷片塞进了沈砚之手里：“你先拿着瓷片，陈大人不对劲，咱们得小心些。”沈砚之会意，把瓷片藏进了袖中。
祭河神的仪式开始后，宋杏婉点燃了凝香阁的祭神香，香烟袅袅升起，飘向汴河的方向。罗盘的指针此时忽然疯狂转动，最后直直指向了陈大人的荷包。而陈大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悄悄把荷包往怀里拢了拢，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仪式结束后，宋杏婉收拾香案时，那个老渔民又走了过来，塞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纸：“姑娘，这是我回忆年轻时在宋家仓库搬货时仓库里的地道走向。我瞧着陈大人不对劲，他方才盯着我捡瓷片的地方看了好久，你可得留个心眼。”
宋杏婉攥紧纸条，心里一阵发烫。她抬头看向老渔民，见他眼角带着风霜，却透着一股憨厚的真诚，忍不住问：“大爷，您为何要帮我？”
老渔民挠挠头笑了：“当年宋家老爷待我们渔民好，逢年过节都送粮送油。我这把老骨头没别的本事，能帮上宋家后人，也算报恩了。”说完，他扛着渔网，慢悠悠走回了河边的小渔船。
沈砚之凑过来，借着整理香包的动作，低声问：“纸条上写了什么？”
宋杏婉把纸条展开，两人借着河边的阳光一看，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标着“地道入口——老槐树根”“左转三丈有石匣”等字样。
沈砚之眼睛一亮：“这地道说不定就是藏香料的地方！不过陈大人肯定也盯上了，咱们得赶在他前头。”
正说着，月娘提着食盒来了，里面装着刚做好的枣泥糕。
“你们忙了一上午，快吃点东西垫垫。”
她把枣泥糕分给宋杏婉和沈砚之，忽然压低声音，“我刚才回来时，看见陈大人的随从在街角跟个黑衣人说话，那黑衣人手里拿着个瓷瓶，看着像是凝香阁的瓶子。”
宋杏婉心里咯噔一下。凝香阁的瓷瓶都有特殊标记，难道陈大人不仅想抢香料，还想仿冒凝香阁的香粉？
她咬了口枣泥糕，甜糯的滋味却压不住心里的担忧。
沈砚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急，今晚咱们先去旧码头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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