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鸣琴帝正处理着云舟遇害一事的后续。不良人近日对幕后黑手展开了大型围剿，已经顺藤摸瓜拔出了不少暗桩。
关键的线索却是又断在了北域。大楚疆域辽阔，北边的异族不在少数，但边军强盛，那些戎夷能把手伸进紫垣城，定是少不了世家的协助。
薛卢两家虽互别苗头，在储位之争中斗得如火如荼，但此事不良人已经查明没有薛卢两家的手笔，那他就当这两家现下没与那伙人联系。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这些世族之间联姻没有千年，也有百载，比起对皇帝投诚，他们肯定更忠于自己手中的权力。
眼下的龃龉自然是真的，必要时也可以是假的。前朝末帝昏庸，苛政肆虐，这些世家可没少借着权势剥削贫民。
他们高祖当年不过区区一草莽，领着一群吃一餐饿三顿的半大小子应运起势，磕磕绊绊建了新朝，于奔赴北域抗敌的路上抱憾而终，临终前还在告诫妻儿断不能轻信于世家。
大楚那时主幼国弱，看着就不是长久之相，世家与异族对裴氏多有不屑，只觉得不过是妇人执政的异端政权。
可偏生就是妇人执政的异端政权将他们都杀了个对穿。高祖病逝后，其妻高后临朝称制，她不是世家女，也未曾读过《女诫》，跟着高祖逃荒时接触到的第一本书是抢来的《孙子兵法》。
高后足智近妖，在军事上颇有天赋，大楚初期的版图就是她领着现在改名玄英军的裴家军打下的。
对外，她带着年仅十二的世祖将北域搅了个天翻地覆，打得戎夷狼狈北窜，此后漠南再无王庭；对内，五姓七望被她们母子杀没了两望，世家只能看着高后的眼色苟延残喘。
而后大楚三代君主都致力于用温和的手段削弱世家对朝政的把控，以免朝中青黄不接，无人可用。
这八十年来，裴氏皇族抬勋贵、开科举，世家子虽仍如雨后春笋般一茬一茬涌入朝堂，但已经没了前朝满朝文臣皆出世家的威风，荥阳郑氏与范阳卢氏培养的进士不少，地方上却是寒门子弟居多。
这些年里代表世家的高位权臣越来越少，审时度势断尾求生的世家不知凡几，可偏偏仍有人想恢复前朝皇族与世家共治天下的盛况。
要知道裴氏可还是那个族人均以武镇边的裴氏，这刀锋许久没朝向世家，竟让他们忘了大楚初期那两个望族的惨状。
鸣琴帝登基九载，在朝中与世家斡旋已久，只恨不能将这些怀有异心的人全部发配岭南为大楚子民耕地。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世家定然是要走向灭亡的，却不能是现在。
即使他的胞妹死于内部军情泄露，即使他的阿耶病得蹊跷，即使这桩桩件件都有世家的身影，他也不能在没有决定性证据时将人下狱。
看着鸣琴帝眼中闪过的一缕杀意，不良人统领影一心下一惊，刚想单膝下跪请罪，殿外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随即一闪，融入阴影中。
门口候着的内侍监扣了扣门，“陛下，卢贵妃携几位殿下在外间求见。”
卢贵妃很少会主动往太极殿来，留在云舟身边的李常侍刚汇报过翠微宫此刻应当正在用膳。
但现在孩子们却都过来了，心酸的老父亲自觉妻儿们不可能是来找他吃饭的，定是发生了旁的事要让他来解决。
鸣琴帝当即出了房门，大步朝外间走，内侍监竟是没能及时跟上他。
到了之后看着窝在大儿子怀里委屈巴巴的小儿子，鸣琴帝有些心慌。
“怎的了，好好用着膳怎回我这来了？”
“云舟许是想你了，不肯好好用膳，非要回太极殿来，让我好生吃味。”卢贵妃边说边对内侍监使眼色，让他把宫人都带下去。
几人在彼此面前就像寻常人家，鸣琴帝从不会要求妻儿们私下还要对他见礼。
云舟没少读史书，知道那些装神弄鬼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但一想到对他这么好的妃母被腿疾折磨多年，他觉得这事就算没法圆过去，也要说出口。
阿耶疼他，他最多不过是落个圈禁的结局，而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妃母的身体还是会越来越差。
云舟旋即把脸往裴云昭怀里一埋，闷声道：“我前夜高热，梦见一小神仙说妃母这药膳吃久了身体会更差，今日我见了才想起来，才打翻了妃母的药膳……”
“还连累妃母陪我走这一遭了。”
“但我觉得鬼神之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还得让许老太医仔细瞧上一眼才好。”
裴云昭自是对云舟的话深信不疑的，小孩子哪会撒谎呢？“阿耶，我觉得弟弟说的没错，阿娘的腿这些年确实是越来越糟了。”
鸣琴帝早就对小儿子得天所授之事有所察觉，眼下自然不会驳了孩子们的先斩后奏，只是又吩咐了人往御膳房去。
“刚李常侍说翠微宫正准备用膳，现在你们都过来了，许是还没吃呢。左右许太医进宫还需要时间，你们先就陪我在太极殿用膳吧。”
“那还不是因为阿耶你太忙，都没空陪我们一起用膳。”
这事揪出来了是件好事，而许老太医看过这药膳之后定然会有结论，裴云曦就接了鸣琴帝的话茬，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好啦，不必担心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么一会儿。”
卢贵妃腿脚不好，刚入殿时都是裴云曦半扶半抱进来的，现下正坐在椅子上，待会儿就会有内侍把餐桌搬到她面前来。
卢贵妃那份药膳倒是没再让人送来了，而是另外要了份小米粥。云舟则是乖乖地把他那份没动又送回御膳房热了热的药膳吃完了。
用过膳后，许老太医就到太极殿了。看着殿中只有三两内侍，许老太医一下就猜到了此事并不简单，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许老太医，您帮我瞧瞧我妃母这药膳可有什么问题？”裴云曦说着，便拿出了她用瓶子装的那份样品。
听到这的许老太医双手接过，用银箸取了些入口，细细辨别才道：“这药膳在娘娘伤口刚结痂时用是极好的，乌楦草是猛药，起初为了逼出邪毒这个剂量很合适，但现下还按这个剂量却只会加重娘娘的病势。”
“这药膳臣记得还是当年西州那位都护府的府医开的，因那位府医与娘娘交好，又在玄英军中素有名望，臣也就未曾提出要仔细瞧瞧这药膳，臣惭愧。”
接着许老太医就颤颤巍巍跪下了，“这些年来贵妃娘娘身体愈发差了，臣竟从未往这药膳上想，只以为是娘娘当年伤势未能趁早处理的原因，还请娘娘责罚。”
“罢了，起来吧。这也是本宫识人不清，与许太医您无甚干系。本宫的病，还得靠您来想办法呢。”
听到许老太医的证实，原是以为翠微宫内侍出了问题的卢贵妃有些心累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怀疑过西州的旧部。
当年她率后勤军赶至前线时，是云府医替她养的伤，而后不久，那人死在了乱军中，连个尸首都未曾找到。
裴云曜本是想问问那位府医的事的，但卢贵妃神色郁郁，他也不好开口。转而和云舟换了个位置，让弟弟坐妃母身边，逗她开心。
这些年里乌楦草对卢贵妃来说不再是救命的解药，而是亏损身体的剧毒，这药草是漠北的作物，许老太医想出对症的药膳还需要时间。
云舟则是把小鱼塞给他的药方递给了许老太医，这次没再用梦中神仙当借口，只说是从古书上见过对症的药方，眼下那书已经找不见了。
在云舟没注意到的时候，鸣琴帝和卢贵妃对视一眼，聪慧如她，自是很快就联想到了前日云舟好转的奇迹。
罢了，孩子肯为她费心是好事，左右云舟还是他们的云舟，又何必去深究孩子的小秘密呢？就连他们也瞒着孩子们不少过往的事啊。
许老太医看完这药方后精神一振，有了些头绪，连忙向鸣琴帝告罪说他需要往太医署走一趟。
卢贵妃忙了这几日，也有些乏了，大晚上闹这么一出，她本该睡不着的，但孩子们孝顺，定会对此事上心。
反正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她对长寿也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遗憾，待到终了心下也只惦念着她的孩子们。
云曦这三个孩子在她膝下长大，性子都不错，就算她和圣人都走了，也会好好对待云舟。
想到这她心头绷紧的弦也松了松，“陛下，妾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了。”裴云曦也没再多留，陪着卢贵妃一起回了翠微宫。
而裴云昭和裴云曜兄弟俩跟着许老太医进了太医署，想学些药理为卢贵妃分忧。云舟则是留在了太极殿。毕竟亥时将近，云舟该睡觉了。
鸣琴帝亲自给云舟擦完脸，怜爱地刮了刮崽的鼻子，又回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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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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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殿下纰漏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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